已过清晨，厚厚的云层终于渐渐消散开来，顺带着消散的还有那凛冽的寒意。行人们或步履匆匆或闲庭却步；端着咖啡杯穿梭在一个个耸立入云的高楼大厦中间。也有三三两两驻足在路边的咖啡馆前，旁若无人的谈笑；阳光斜射进来与地面形成一个锐角，洒在人身上，照到人心里。

    陈念把薄薄的卫衣拉链直接拉到脖颈，真冷。

    蒋律睥睨她一眼，“要不要穿羽绒服？”说话间拉下拉链想把身上的脱下给她披上；露出的内里短袖让她犹豫几分。蒋律看穿她的心思，“没事，我习惯了。”

    “说的没错吧，世界上最冷的季节是旧金山的夏天。”

    被包裹在大两码的羽绒服里，衣服上还残留着原主人身上的暖气，陈念的嘴角扬起细微的弧度；衣服上散发着淡淡的鼠尾草和海盐的香味，是他身上一贯的味道，清爽干净莫名让人安心。

    等接近正午，气温终于有了点夏天该有的样子。蒋律把羽绒服随意搭在手腕，领着她穿梭在联合广场金融区这些核心区域。大城市的喧嚣和前几日索罗马小镇里的静谧有着强烈的反差，扑面而来的嘈杂和形形色色的人群将他们拉回到城市生活里来。

    陈念之前略微了解过旧金山的地势特色，知道这里陡坡很多；可真的步入其中才知陡坡的真正含义。有人说整个旧金山都是波浪形的，此言不虚。从联合广场一路往北，几乎全是上坡，最陡的坡度说视觉上接近九十度也不算夸张；陈念没走几步就累的气喘吁吁。

    “累了？”蒋律搀着她的胳膊，递上一瓶水。

    “你可没告诉我这个坡这么陡。”陈念的语气说不上是责怪，更多是撒娇；惹得人心疼。

    蒋律笑笑，敲了一下她的额头，“要不然你在这等我，我去取车？”

    陈念犹豫了几分钟，回头看了一眼来时的路，不知不觉已经爬这么高，远处的桥和海尽入眼底。这样的好天气，坐在车里难免可惜。

    “还是继续走吧。”

    “行，累了跟我说。”

    两人步履慢了些，走走歇歇，漫无目的的闲逛拍照，最后来到了中国城。

    旧金山的中国城是美国数一数二名声在外的中国城之一。和其他城市中国城的脏乱差不同，这片区域占地面积不小却异常干净；街道错落有致，带着本地特色的坡度，街边琳琅满目的小店，懒散的店主盯着过往的人群发呆，耳边此起彼伏的粤语将英语埋没；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不乏慕名而来的外国背包客，脖子上挂着单反，细心记录着点点滴滴。

    里面的住户自绝于人民，蒋律说他们的父辈甚至祖父辈大多是最早来旧金山挖矿修建铁路的劳动人民，几代人仍固执的守着老一辈几十年前漂洋过海时的穿衣打扮和文化习俗。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一股子别具特色的靓丽景点。

    陈念穿梭其中，有种坐着时光机穿越回几十年前的错觉。门外不远处是层层耸立的高楼大厦金融区和联合广场，门内是复古港风下整齐却略显陈旧的中国式建筑，这两个风景形成强烈的视觉反差和对比，让人连连惊叹文化的魅力和融合。

    和国内不一样，这里的中餐馆的装修也略显破败。好酒不怕巷子深，为美食而来的人不在少数，多是慕名而来的游客；门口悠悠等位的人们将本就不宽的巷道塞满。

    陈念之前做过功课，有一家川菜馆子的主厨据说是给总理掌过勺，来头颇大，嚷嚷着要去；在镇子里憋了好些天，她的中国胃和中国舌头早已饥渴难耐。

    第一口宫保鸡丁下肚，味道有多正宗先放一边。中餐特有的甜咸香麻对味蕾的刺激让她整个人都活了起来，忍不住大喊着好吃好吃，全然没意识到对方的眼神里昭然若揭的宠溺和爱恋。

    “你看宫保鸡丁的时候眼睛都在放光。”对方淡淡的一句话飘来，细细琢磨仿佛带着点酸味。

    “嘿嘿，美食不可辜负。”抬眼的瞬间闪耀着因为美食发自内心的喜悦。

    蒋律没忍住笑出声，伸出手揉揉她的脑袋。陈念也不躲，两个人四目相对，时间暂停好几秒。

    一顿饭吃的甚是满足。吃饱喝足，华灯初上，暮色降临，给这个城市笼罩了一层别样的滤镜。夏日晚风，这样的夜晚不好好散个步着实有点辜负良辰美景。从饭店出来继续向北，也不知经历了几个上坡下坡后，两人来到了更加弯绕的九曲花街。

    暮色下那大朵大朵的绣球花不免显得灰暗不少，人影窜动，九曲花街的顶端是拍整个三番金融区夜景的宝地之一。陈念这会有点气喘吁吁，对着面前的陡坡发愣，迟迟狠不下心来迈出第一步。

    蒋律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来都来了，上去看看？特别美。”

    任何时候的退堂鼓终究敌不过这四个字，来都来了。

    没有月亮的天空，星光点点。沿着台阶一级级往上，眼前的景色愈发变得开阔起来；等走到顶端，远处的高楼大厦，繁华街灯尽收眼底。而身旁只有一盏略显孤寂的昏黄色路灯，洒下的灯光温柔地铺在他俩的身上。

    昏暗下的一切都看的不那么真切，只剩蒋律那双亮的耀眼的眼睛盯得陈念一阵兵荒马乱，周遭过于安静，甚至听得见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灯光下的人似乎想开口说点什么，却被身后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扰了思绪。

    “要不要坐叮当车？”

    “要！”

    两人跳着上车，胖乎乎络腮胡须的司机热情的打着招呼，这班路线的终点站是渔人码头。

    蒋律拉着她径直走到车的最后端，那是从车尾延伸出去的一小块敞开空间。陈念手扶着栏杆，路上偶有行人和她打招呼，她也热情地回应。

    咔嚓，蒋律按下了快门键。

    陈念忙捂着脸，这一天折腾下来，还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鬼样子。

    “迟了，拍好了。”一脸得意，说着还忙把手机塞回口袋。

    等那股子兴奋劲渐渐褪去，困意突袭而来。陈念耷拉着双眼，好几天没好好睡觉了，好怕会猝死。蒋律见状揉揉她的脑袋“回酒店？”

    言语温柔，多了一丝丝暧昧；不由得惹人遐想。

    关于旅行途中住酒店这件事，蒋律只略微提过他来安排，应该会是两间房吧？要么至少双床房？

    “天啊，我在想什么”。陈念觉得自己一定是困到神志不清才会胡思乱想，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保持清醒。

    一旁蒋律的电话声响起，直接按了车载，高亢的声音迅速充斥了小小的车厢，是彭女士。

    “几点回来？”

    “今晚不回去了。”

    “咦？你不是今天会议结束明天才去Vegas嘛？”

    “嗯，我今晚住在三番。”蒋律神色淡定，一旁的人倒莫名心虚。

    “组撒？？？”

    “懒得来回开车折腾了，这边离机场近。”理由给的冠冕堂皇，其实是在胡说八道。陈念不知道这番说辞也只能在她这个人生地不熟的游客身上才站得住脚。旧金山市区去机场和他家去机场路程差不多，甚至市区因为路窄红绿灯多会更慢点。

    彭女士哟嚯一声，约莫咂摸出什么。“那妈妈就不打扰啦，玩得开心。”

    背后的阴阳怪调蒋律听懂了，无奈的摇摇头笑了一声。

    电话挂断之后才听见身边轻轻地叹气声，蒋律扭过头，笑着说“我妈很好的，她只是听上去有点咋咋呼呼。”

    陈念含糊不清在喉咙里嘟囔一声，满脑子都是待会怎么住的问题。

    事实证明她多想了，蒋律定的是两间房；酒店贴心的将房间安排在一起。互道晚安，走进房间，她暗暗地嘲笑自己刚才没谱的担心和遐想。这一觉，约莫是终于吃饱的缘故，格外香甜。

    回到房间的蒋律倒毫无睡意，随手给彭女士回了个电话。

    这个电话显然在对方的意料之中，“嗯？说吧。”

    “我上次提的事可操作性有多强？”

    对方似乎被问住，沉默了好一会，又瞬间反应过来。

    “去上海工作的事情？”

    蒋律这下不再含糊其辞，明明白白的给了个回应。

    “大晚上就要我给答复？”彭女士有点纳闷，大晚上不好好睡觉，聊这么重要的事？

    “嗯，我心里好有个底。”

    “可操作性有，但国内暂时没有空缺，什么时候有不知道。想尽快去的话只能靠这边外派。短期外派的可能性不大。毕竟你得和这边人先熟络起来。”

    “短期是多短？”

    “一年？两年？”语气并不确定，也不排除彭女士张口就来的嫌疑。

    蒋律没有回话，大概是在思索什么；电话那头倒想得开，“大不了就裸辞，又饿不死，去上海再找。”

    也不是不可以，这个想法也曾在蒋律的备选方案里，只是隐隐觉得以他对陈念的了解，对方并不会想要这样脑袋一热孤注一掷的感情。

    感情洁癖的作祟让他想竭尽全力在能力范围内找到最优解，不给彼此任何世俗上的压力和道德束缚。只是一个简单纯粹的恋爱关系。

    翻来覆去的想，无奈所剩时间不多，眼下的困境解决起来又谈何容易。

    他不是圣人，也曾在关系拉进的过程中想过及时止损抽离放弃。可脚步却不自控的靠近，那种想要靠近占有的欲望渐渐压过了理性的部分。

    所以，爱是要毫无保留，还是隐忍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