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燃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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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七章 得胜归

    天启七年,农历十二月二十八

    大曌京城安定门外十里,寒风之中人头攒动。

    阁老,尚书,文武百官,勋贵和依然在京的藩王,京营和参与守城的其他各部,锦衣卫,东厂,京城和十里八乡的老百姓,人山人海的簇拥在安定门外的十里长亭,准备迎接即将归来的皇帝和出塞大军——今天是皇帝率军亲征一个多月之后回归的日子。

    北端最靠前面的是阁老们率领的文武百官,勋贵和藩王也各成行列。被王战训练过的孙祖寿、满桂等将领的麾下步卒也结成整齐的军阵列于道旁,静默无声,军阵严整。锦衣卫和东厂则不停地巡弋在人群内外。事实上,所有汇集来的人都被锦衣卫的快速筛过一遍,只要是没带火铳和弓箭的就都被放了过来,刀矛自然也没有。

    等待中,无数的老百姓交头接耳,在旷野寒风中依然汇成了一股嗡嗡声浪,声浪中,许多人踮起脚尖、抻长脖子翘首以盼,所有人的眼睛都时不时地盯向北方。

    孙承宗昨天接到了皇帝传回的军报。依照规矩,从德胜门出征的大军要从安定门回京,孙承宗与黄立极等人和礼部一商量,便组织了安定门外这次迎接。半个时辰前再次接到了最新的快马军报,大军已是不远。人山人海的老百姓倒不是他组织的,他只是令人将消息传了出去,老百姓就自发的都来了。

    在路两侧这些老百姓的面前,每隔几丈远就有一名提前赶到的新军中的宣导官,他们是王战特意提前打发回来的。他们一面协助锦衣卫维持着秩序、保证着大路的宽度,一面神情和蔼的与身旁百姓说着出征路上的事迹,从上万大军的势不可挡说到孤胆英雄神枪手的趁夜追击,从山间行军的艰难说到塞外草原的辽阔,从塞外的寒风说到身上可以躺雪地里睡觉的皮毛一体的袄裤,接受过宣传训练又亲身参加了战斗的他们,嘴里说出来的精彩程度不下于说书先生。路旁的老百姓自然时不时地发出阵阵惊叹叫好声。

    ......

    王战率领大军踏出京北群山之后两天,在接近滦河上游、河流由西北向东南转折的草原上,追上了正在向北逃窜的喀喇沁部、内喀尔喀巴林部、乃蛮、敖汉以及扎鲁特诸部,当然,诸部中还裹挟着察哈尔残部。

    从这些部落的行为来看,他们担心曌军出塞,所以在向北移动。但这种担心很轻微,或者连这种轻微的担心也没有达成共识,所以他们在北撤,但是撤得很慢,没能舍下大批行动缓慢的牛羊。

    其实对于察哈尔残部来说,舍弃牛羊就是死——在草原上,没有牛羊,他们渡不过这个冬天。但是对于其他几部骑兵来说,完全可以舍弃这些牛羊,迅速回到本部,带领本部撤到更北、更安全的地方。但他们的担心太小了,而贪心又远远大过了担心。

    在王战新军严明的军纪和犀利的铳炮面前,拉瓦——也就是拉开距离抛射箭雨的放风筝战术,根本毫无用处,只显得可笑。王战的大军根本没有理会他们,曌军方阵并没有冲向诸部的骑兵,没有被他们调动进行疲于奔命的追击,而是极其坚定、势不可挡的向着牛羊群逼近。四轮马车的前车门向外侧打开,遮掩住御手,御手则镇定的操控着挽马。骑兵横阵则如同展开的臂膀向着牛羊群周围的鞑塔尔诸部骑兵包抄,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有任何旁顾——坚决的向心突击,丝毫不顾及侧翼可能的威胁。

    在西山大校场每天都听着铳炮轰鸣过日子的曌军战马、挽马都没有什么受惊的狂躁,在骑兵和御手的控制下保持着稳定的方向和速度。

    在这种坚决的冲击下,结成松散阵型横掠而过、企图以抛射骚扰车阵的皮袍骑兵,在百步之外被曌军毫不吝惜的偏厢战车炮的散弹打成蜂窝,根本不需要普通火铳的射击。没有追踪瞄准,只有仰角、射距合适的齐射,散弹如雨,鞑塔尔诸部骑兵松散的阵型被无差别覆盖,无论人马,身躯上陡然出现一个个血洞。

    面对曌军骑兵的、还敢于留在正面对冲的鞑塔尔诸部骑兵则纷纷被击落下马,新式骑兵单眼铳的杀伤力和坚固的胸甲,使曌军每一部骑兵都冲开了鞑塔尔骑兵本就松散的阵型,伤亡很少的冲到了牛羊群周围,汇合了战车方阵。

    战车方阵随即变换阵型,先是变换成了凹字形,如同张开了巨口。巨口向前,逐步吞噬,最后又形成了四个长方形的车阵,围在了牛羊群的四周,彻底吞没了牛羊群。

    大量的战车、大量的炮火、足量的粮草,使得车阵成为了坚固而犀利的移动基地。这移动基地无法在战场上机动灵活的追击敌人的骑兵,但是绝对可以吞没移动缓慢的敌人,如同一坐移动的城池,碾压、封镇一切牛鬼蛇神。

    王战对自己的新军能取得这样的战绩并不意外。

    当年汉武大帝之时,大帝手下大将李息的车阵就是这样支撑着卫青的骑兵,痛击军臣单于,“於是大将军卫青令武刚车自环为营,而纵五千骑往当匈奴”。每当卫青的骑兵粮草和箭矢用尽,就回到李息掌控的车阵补给、修整,而车阵的防御能力配上汉军强弩则一次次的击退了尾随而来的匈奴骑兵,甚至有时候故意把匈奴骑兵放进最外排车辆的内侧,再利用第二排车辆阻滞骑兵,使这些冲进来的骑兵在失去速度后成为长枪大戟的活靶子,迅速被消灭在两排武刚车之间。

    并不比后世先进的战车武刚车,同样是冷兵器的长矛和劲弩,在汉武大帝和卫青、李息的手下就能打出这样的战绩。

    王战的车阵当然不需要采取这样的战术。王战的战车防护力远胜武刚车,劲弩则被装弹迅速的二寸口径的战车炮取代,战车炮具备远距离、大面积杀伤的能力,更由于车厢的遮蔽而具备了风雨中开火的能力,长枪大戟已经完全得不到用武之地,不需要把谁放进内外车阵之间了。

    面对坚固的车阵壁垒,即使是受惊狂奔的壮牛也无处可逃,而许多察哈尔残部的老弱也根本没有逃跑。他们根本不想跑,他们知道失去牛羊之后等待他们的是什么,即使各部肯收留他们,他们的日子也不会有多好,因为他们本来就很穷——所有的财富都是王公头人的,各部都是如此。若是想加入那些部落,作为后加入部落的人,他们也未必能挺得过这个冬天。所以他们主动的下马,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等待着胜利者的出现,等待命运的裁决,谁赢了跟谁走。

    另外,他们也发现,曌军的大炮没有向他们开火,冲过来的骑兵也有人用他们听得懂的话喊着“降者不杀”,于是他们知道,有活路了。其实他们早就知道,如果能够内附跟着汉人皇帝,要比跟着头人的日子好过得多。

    轰、轰、轰......

    曌军骑兵在车阵三百步外蛮横的纵横冲击,战车炮的霰弹则不停的覆盖百步到二百步之间,一遍又一遍,每当瞭望车确定曌军骑兵已经掠过之后则进行一次炮火延伸,偶有漏网之鱼则成了赵氏鹰扬铳上的狙击刻痕。

    自以为可以用老祖宗的战术对曌军放风筝的诸部皮袍骑兵,实际上却在不知不觉中被曌军骑兵放了风筝,只不过风筝线拽在了车阵大营手里,曌军骑兵只管向前冲,跑动中的弓箭射击被车阵大炮霰弹所代替,皮袍骑兵这个超大号的风筝被暴雨一样的霰弹打成了筛子。

    不过两刻钟,曌军骑兵绕着大阵冲杀了一整圈,一切尘埃落定:察哈尔部绝大多数与牛羊一起留了下来,其余各部留下一地尸体和许多落马的伤员,剩下凡是还能骑在马上的都向北方逃去。被车阵吞没了所有的牛羊,没有哪一部敢再留一夜进行骚扰偷袭,那样恐怕就再也走不了了。

    此世此时,滦河上的冰已经足以承载大队骑兵的奔驰逃跑,所以也没有哪一部想要死战——其实他们世世代代都保持着能战则战、不能战则跑、跑不了则降的习性,这种习性才是他们最根本的生存智慧。

    祝融大炮对滦河冰面的轰击留下了一些部落骑兵,但数量很少。

    此一战之后,兜转向长城的一路上再未见到一个鞑虏,连一个影子也无,全都在恐惧之下逃得无影无踪。

    ......

    从亲身参加征战的宣导官口中听到这样的事迹,京城百姓们自然是觉得无比的过瘾,比三伏天喝上一碗冰镇蜜水还要舒畅,当然也就免不了连连的惊讶赞叹。

    “唉......来了来了。”

    “来了来了。”人群忽然喧闹起来,一起引颈望向北边。

    “不要喧哗,肃静。”方才还笑容和蔼的战士和宣导官们都严肃起来。

    短暂的哄哄一阵后,一点点进入眼帘的景象让差不多足有数十万的人群迅速的肃静无声。

    远方,一线赤红升出地平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