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燃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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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九章 丁卯之变.血洗 3

    “这、这是......”

    排炮声中,车阵背后箭楼里的群臣张口结舌,没人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瞬间的天翻地覆令他们失语,他们的脑海跟城下残存的东奴一样,处于短暂的空白。

    孙承宗没有说话,两腮暗咬,胡须抖动,血气上脸,按在箭楼窗台上的双手青筋暴起,指尖都已经按得发白。

    轰轰轰轰轰轰轰......

    没等箭楼里张口结舌的群臣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也没等到盾车后还活着的东金军卒以嘶喊将恐惧从喉咙中释放出来,随着曌军车阵中炮兵令旗的迅速挥动,排炮第二次轰击。

    王战的新式大炮装弹速度太快了。

    “骨碌碌碌......噹。”偏厢车中,二寸口径的战车炮在后座滑槽中冲至坡顶,然后又顺着滑槽滑下来,前轮碰到粗木横档上停驻,自动复位;右侧的战士飞速摇动转轮,炮栓在闸槽中右移、露出炮膛;退弹手退子铳;装弹手上子铳;转轮反向转动、炮栓左移封住炮膛;倒引药、等待齐射号令。一切动作清晰有序,丝毫不乱。

    炮兵令旗再次挥动,点火——轰鸣。

    火焰烟墙再次升腾,车营对面的东奴盾车车轮车架还在,盾面化为碎木,十不存一。

    肉眼无法捕捉的实心铁球再次拉出一条条血肉胡同,直通阵后。红歹准备对付王战少量钢甲兵的大量重甲兵,残存者如同坟前纸人一样再次被炮火撕碎。

    无需精确瞄准,甚至无需等烟雾彻底散去看清盾车,在最初令群臣担心、害怕的沉默中,所有的炮口都已经被顶丝精确的调整到齐胸的高度,只要齐射就好。

    “上散弹......”

    “上散弹......”

    军阵中瞭望车上的新军将领在观察到对面盾车的情况后,没有任何停顿,立刻按照训练中形成的条件反射,传令换上轰击面巨大的散弹。

    轰轰轰轰轰轰轰......

    第四次齐射的轰鸣响彻战场。

    噗噗噗噗噗噗噗......

    如同被割掉的麦子,失去了盾车遮蔽,阵前暴露的东金军卒瞬间被齐刷刷地削调了一大层,无论是弓兵还是重甲兵,无论是两层甲还是三层甲,一个个指肚大小的破洞在他们身上如同凭空出现;无论是尸体还是暂时未死的身体,破洞中汩汩流淌出的鲜血将地面迅速染红。

    一汪汪刺目的血红,很快连成了片,如同一片血湖。

    偏厢车内,一门门二寸口径、三十倍径身管的战车炮化身为超大号的霰弹枪,喷洒出死亡之雨,只是这雨水不是浇灌生命、绽放花朵,反而是在夺取生命,绽放血花——冥河岸边血红的彼岸花。

    在德胜门城头上看去,看得更清楚,就像是一块麦田,遭到了一口超大号镰刀的收割,不是一行行的麦子逐渐倒下,而是几乎一丈一丈、一大层一大层的被割倒,一下子就平铺在地面上。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谁能告诉本汗,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德胜门城楼上所见的景象,同样落在了坡上红歹的眼里。曌军车阵对面,东金军阵的后方,征战了近二十年的红歹怒声咆哮,状如疯魔,黄金宝石镶成的马鞭遥指着前方的军阵,脸色如同见到了噩梦中的恶鬼,一句话没有说完就在马背上摇晃了起来。

    他所在的位置看不到太多地上的鲜血,但是他骑在马上、站在坡上却是可以看到齐刷刷少了一批军卒,可以看到延伸的血肉胡同,更可以看到一丈多高的盾车盾面猛然破碎。

    他从没有见过此种景象,即使是浑河之战也没有这样,没有哪一次战役盾车会如此齐刷刷的被打倒打碎,没有哪一次被一瞬间打出如此多的血肉胡同。

    这是从未见过的战场攻坚能力,这是从未见过的大面积杀伤能力。两蓝两红部在阵前差不多两万五千、近三万各个等级的甲兵、余丁和阿哈奴才,眨眼之时就被割去了半数。

    “他们的大炮射击散乱,远不如浑河之战的戚家军,而且戚家军的车载火炮也没有这样大的威力,从未能一炮就打穿打碎厚重的盾车。若是戚家军的大炮有这样的威力,浑河之战败的就应该是我大金。他们的火铳稍一引诱便无令开铳、火力断绝,整只新军都是训练无素、军纪不严,纯粹是一群哄着皇帝玩的骗子,怎么会忽然变了?”张口结舌地红歹心中震撼,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脑海中的念头翻涌不休,喉头涌起一股腥甜。

    “大汗。”

    “大汗。”萨哈里安等人大惊,急忙带马靠近,扶住他们摇摇欲坠的大汗。

    排炮声中,无论是城头上的群臣还是对面东金的红歹和诸贝吉列,没人注意到,德胜门和安定门瓮城内外的城门都已经打开。门内,全部的骑兵列成四路纵队,每一匹马前的地上放着一副马甲,骑兵站在地上节省着马力,队列一直延伸到德胜门和安定门内的大街上,一眼望不到头。

    若是在长街上巡行到骑兵队列的尽头,就会发现后面还有一辆辆四轮辎重大车,车中装满了弹药、粮草、帐篷、石炭,拉车的马匹或是骡子都已套好。

    街上除了偶尔的骡马嘶鸣,无人喧哗。

    两旁临街的民居中,无数人在趴着门缝、窗缝;侧面小街、胡同里的许多小门悄悄的开了一条缝,许多眼睛在看着这只寂静无声的队伍,这是他们从未见过的队伍,人人肃立,巍然如山。

    此时这些百姓和骑兵所在的京师外城,无数人在或兴奋或忧惧的窃窃私语。

    “传令,战车炮停止射击,步兵出阵。”

    “传令,满桂、赵率教、尤世威、孙祖寿、卢象昇、祖大寿,骑兵套上马甲,出阵。”

    “方正化、褚宪章,你们几个也不必护在朕身边,朕让你们出城来就是为了让你们都出阵杀敌,除了传令兵,朕身边一个人也不留。”

    就在攻守猛然易形、战果震惊了所有人的时候,刁斗上的王战已经清楚地看到,东金的盾车几乎都被摧毁了,阵前暴露的东金军阵纵深近乎被削去一半,剩下的东金甲兵如同雷劈的鸭子呆立当场,于是立刻下达了城头群臣和红歹都意想不到的命令。

    王战要让每一个新军都尝到敌人鲜血的滋味、都体会到直面生死的感受。

    炮声再次停止,战场瞬间寂静。

    就在这寂静中,新军无人因诧异而令命令停顿,包括离皇帝最近的褚宪章等新军,无人有一字多言。令行禁止已经刻进了他们的骨子里,所有新军步兵迅速而有序的列成一个个对着北侧战车的小纵队,准备出阵。

    曌军车阵北侧,战车以后轮为支点,以前轮为转向,被极快地推动着由横转纵,形成一个个门户。

    本来在满桂和赵率教旗下、冒充他二人麾下的一万八千新军步兵步声沓沓的从阵中涌出,在谁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先出阵的士兵以极快的速度由纵转横,横向展开、结阵,在车阵之外结成了一字长蛇阵,前后六排,刀盾手、长枪手、四排火铳手,阵型结成之后,第一排火铳战士摆出举枪射击的姿势,然后六行横队就在军令军鼓声中齐步向前,逼向东金的阵前残部,逼向被击毁的盾车残骸,为后续出阵的步兵空出位置。

    虽然残骸的位置距离后面东金残部的距离不过二三十步,虽然六排横队不过是薄的不能再薄的阵型,没有任何抗冲击的纵深,但是没有任何一个新军战士犹疑不前,他们,已经是一个知道为何而战的意志坚强的集体;他们有恐惧感,但是更有荣誉感、责任感。

    后续涌出的步兵重复着结成横阵的动作,迅速跟进。很快,车阵前面结成一个长方形的步兵大阵,从侧面看去能看到前后区分明显的一个个一字长蛇横阵。这种列阵方法看上去并不符合军事常识,没有把刀盾手和长枪兵列在方阵四周。

    周遇吉是这个大方阵的代理总兵,站在大方阵中央带有刁斗的一辆指挥车上,身边只有两名持盾挡箭的侍卫。此时他的阵型就是在两翼有骑兵掩护的情况下,让所有的火铳步兵有机会突进一次,射杀敌人一次,让所有的小旗有机会以小旗为单位作战一次,充分贯彻皇帝让每一个新军战士见血的意图。虽然阵型不符合常规,但若是遇到敌人从两翼包抄,只要一声令下,这些新军立刻就会按照自己所属的队伍编制迅速变阵、就位,变成空心大方阵,只要简单的命令即可,比如:结空心方阵,一游击旅正面防御,二游击旅防御左翼,三游击旅防御右翼,四游击旅防御后方。平时训练中已经熟练已极,一个百总连可以迅速做到,一个万人参将师也何以迅速做到。

    在步兵结成方阵的时候,接到命令的骑兵也两两合作,迅速将内排马车中的马甲取出,扣合,翻身上马。满桂和赵率教的骑兵迅速脱掉鸳鸯战袄,露出里面明亮的铁壁甲,最先从车阵左右翼奔出,分列于步兵方阵左右翼。卢象昇等人也紧随其后,率领骑兵从德胜门奔涌而出,斜斜穿过大阵,卢象昇奔向左翼,孙祖寿、尤世威、祖大寿奔向右翼。

    扛着赵氏鹰扬铳的战士两两一组,爬上祝融炮车的车顶,迅速的瞄准着后金军将领装扮的人。祝融炮车车顶的长度正适合匍匐架设鹰扬铳,居高临下的狙杀将领。

    王战将右翼的骑兵多部署了八千,不包括才训练了一个多月的赵率教部,其中七千是经自己训练改造过的。之所以如此布置,在于王战确定自己必定会胜利,大胜。在此判断下,战果最大化就成了比较主要的目的:一则,右翼是东金溃败时逃跑的方向,那边是喜峰口的方向。二则,王战对左翼比东金的右翼骑兵少三四千也并不担心,王战相信,红歹不敢在见到这种布置之后,就敢在满桂和卢象昇的对面多部署一部骑兵、以绝对优势的骑兵数量来捡便宜。那样的话,红歹的左翼将会被自己的右翼迅速击溃,后果就是他的中军被赵率教、孙祖寿他们从东向西包抄。那种情况下,除非红歹能凭空多变出一部骑兵兵力才有逃脱的可能。而且凭铁壁甲、马甲、新式的骑兵铳、自己的训练改造,王战相信左翼可以以少胜多,自己还随时可以分出步兵结成攻防兼备的空心方阵去支援。三则,击溃之后就是追杀,而没经过改造训练的祖大寿部另有任务。

    车阵对面,两蓝两红四部东金残部如同傻子一样静静的杵在哪里,就像是一片木头桩子,不退,也不进,傻傻的看着曌军火铳步兵出阵、结阵。

    德胜门城楼上,土默特首领顺义王卜失兔同样目瞪口呆,如同痴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