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燃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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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二章 丁卯之变.骄敌 1

    十一月二十,红歹亲统两黄、两红右翼四部,兵临大曌京城,率代沙恩、岳特沃、都度、萨哈里安、吉尔哈兰及鞑塔尔各部逼近城北德胜门外十里;孟固尔泰、阿巴尔泰、阿吉格尔、霍尔格则统两白、两蓝左翼四部迫近城东广渠门。

    东金扎下大营后,侦骑四出,大曌京城外,绕城奔驰的东金甲骑耀武扬威,各种嚣张的怪声嚎叫不绝于耳。

    城内,按照皇帝的旨意,所有逃进城的百姓都被官府安置在外城的大片空地上,分区划片,搭建帐篷,官府设立了粥棚,还组织老百姓修出了临时的茅厕,有衙役随时维持秩序;巡城御史监督下,顺天府的各级官吏衙役换着班沿城墙根巡逻,城墙、城门禁止任何百姓靠近,敢啰嗦者立斩;城墙上,京营士卒强打精神,对城墙下藏兵洞里满桂、孙祖寿等人麾下的步兵充满了怨气——既然进了京城,凭什么不上城?凭什么要老子们顶着冷风上城卖命?这风跟小刀子似的,他娘的。

    满京城的老百姓谁也没想明白,那万里长城咋就被东奴这么轻易的越过来了;逃难过来的老百姓传来的消息,遵化、三屯营,就连京城的东大门通州都失陷了,转移到通州城里和没来得及转移走的上百万石漕粮都落入了东金的手里。

    市井间议论纷纷,人心惶惶。

    ......

    “禀报大汗,曌军在城门之外结成车营,车营之中升起了龙旗大纛。”四出骚扰打探的白甲兵探马奔进红歹正在议事的中军大帐禀报。

    广渠门孟固尔泰那一路的贝吉列也都在帐中。

    “什么,龙旗大纛?曌国皇帝难道在军中?二哥,你再多派些人,再去细细查看。”红歹有些难以置信。

    代沙恩等人也是半信半疑,“小皇帝有这么大的胆子?生于深宫,长于妇寺女子之手,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量?”

    不到半个时辰,代沙恩派出去的精锐白甲兵回返,领头的甲喇章京进账禀报:

    “禀报大汗,曌国皇帝的龙旗大纛确实在车营之中。曌军的车营堵住德胜门,紧贴护城河,看旗色和阵势,满桂和赵率教的兵也在车营之中,总兵力有三万左右。这曌国的战车与以往有些不同,比以往的战车高、短,车上的炮口倒是少了,只有一处;龙旗附近的步兵许多都穿着那种钢甲,差不多近千人。奴才站在马背上看,阵内的骑兵大部分穿的都是曌军的棉甲,穿整块钢甲的只有不到二百人。”

    “堵住德胜门?紧贴护城河?”红歹满面疑惑,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想:这是什么阵势?

    “禀报大汗,确是堵住德胜门、紧贴护城河。曌军车营两侧的战车一直排列到护城河边。德胜门内再想出入,必要经过车营之内。”甲喇章京再次肯定。

    “你们说曌国这小皇帝为何如此布阵?”红歹扫视着帐内诸人,疑惑不解。

    “堵住城门、紧贴护城河?”一条胳膊的吉尔哈兰凝眉低头自语,黄黑的脸色愈发阴暗。

    上次在宁锦之战中,吉尔哈兰在宁远城下中了大炮打出的散弹铅丸,左胳膊重伤。东金军医药落后,又是天气炎热的季节,他一路上伤口溃烂、高热不退,萨满绕着他的担架狂舞到口吐白沫,终究也就是胡言乱舞,没能让老天爷听懂,自然也没能保住吉尔哈兰这条胳膊,行到了广宁以北就只能把发黑的部分一刀斩落。他人虽挺了过来,但如今左肩之下也不过剩下三寸短茬,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精气神差了许多,只能充作给红歹出谋划策的角色,再像以往一样亲自上阵是不可能了。

    吉尔哈兰凝眉自语,帐内诸人也都是面面相觑,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谁也没有见过这样的战阵布置。

    就在诸人都想不出所以然的时候,吉尔哈兰皱着眉,不是很确定地抬起了头,有些迟疑地说道:“大汗,这小皇帝又是亲自练兵,又是与士兵同吃同住,他......不会是那些尼堪书上说的纸上谈兵之辈吧?他们的书上可是有背水一战。”

    “嗯?......”帐内众人都有些恍然。

    “哈哈哈哈......”霍尔格忽然大笑开来。

    “哈哈哈哈......父汗,我知道了,这曌国皇帝胆小怕死,怕咱们从后面绕过去把他围住,所以紧贴到护城河上。这曌国皇帝害怕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猖狂的笑声灌满大帐。

    “没错,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阿吉格尔也反应过来,跟着霍尔格大笑起来,紧接着几乎所有人都大笑起来。

    笑声中,阿吉格尔显得中气十足,上次的伤势似乎已经完全恢复。

    “车营是不怕包围的,何况是依城而战,为何要紧贴护城河?”红歹微微皱眉看着狂笑的儿子。

    “管他为何,他们敢出城,杀光他们就是了。”孟固尔泰霍然站起,面色烦躁的走来走去,如同困兽。

    宁远城外被炮子击中头盔,当时孟固尔泰便昏迷不醒。后来醒转之后便经常头痛欲裂,脾气越发的暴躁,身边下人遭受鞭打的机会比往日多了十倍不止,半年以来,已经有许多包衣阿哈被鞭打至死。

    看了原地转圈的孟固尔泰一眼,知道他这半年的变化,红歹也不愿多说什么,转而看向了萨哈里安。在他的心里,孟固尔泰虽越发的讨厌,却再也不能对自己的汗位构成威胁了,谁也不会愿意一个动辄抽鞭子打死人的人做大汗。

    萨哈里安感觉到红歹的目光,略做沉吟:“大汗,会不会是这城根本无法依靠?”

    “如此雄城,为何无法依靠?”

    “大汗忘了,曌国京城的大炮都被小皇帝调到宁远和锦州了,这京城没了大炮,他们那些废物站在城墙上都不敢与我大金勇士对射,如何还能够依靠?”

    萨哈里安不以勇武著称,但在后金诸贝吉列中算是最有谋略的,帐内诸人听了他的话都是频频点头,觉得很可能就是如此。

    “嗯......有道理。”红歹也点点头,看向那甲喇章京问道,“他们的城头可有大炮?”

    “回大汗,没有看到大炮,只有不多的小炮。我们跑过城下的时候向城上射箭,城上的那些尼堪都躲在墙垛后面,连脸都不敢露,连开铳的都不多,开铳的也都是胡乱开铳。”这甲喇章京明白红歹要问什么,连城上守城士卒的情况都说了出来。

    诸贝吉列听闻这甲喇章京的描述,脸上都露出了然之色,不自禁的挺胸仰头,身形神态之间彻底放松下来,面上骄狂之色愈甚。

    “那他为何一定要堵住德胜门?”红歹疑心甚重,还是无法理解如此布阵选址,狐疑的看着萨哈里安。

    “为了往城里跑方便呗,调头就能跑进城门。父汗,这曌国皇帝是怕的要死。”没等萨哈里安说话,霍尔格顺理成章地沿着前面的想法说了下去。

    霍尔格的话听上去荒唐可笑,可是这些久经战阵的将领细想之下,竟然找不到其他更好的解释,对于曌国皇帝怕死到如此程度越想越是摇头,终至哄堂大笑,“哈哈哈哈......堵着城门列阵,哈哈哈哈......”。

    孟固尔泰笑得尤其癫狂。

    看着帐内大笑的诸人,红歹也有些失笑,觉得大致就是如此了。不过终究是多疑的习性,他还是有些心神不宁,只因这阵势的位置实在太奇怪了。

    “本汗要亲自去看看。”狐疑间,红歹起身走向帐外。

    ......

    “嗯?欺软怕硬狗强盗,胆小如鼠红歹奴。”战马上,红歹看到了德胜门城头的大横幅,念出了声,“这小皇帝是要给自己壮胆么?自己胆小如鼠,偏偏要说别人胆小如鼠,哼。”

    每个字足有丈许大小,白布红字,三军可见。面对横幅,红歹面目阴沉,没有多少怒色,左右的白甲兵听了他们大汗读出的话却个个愤怒异常,叫嚣着攻破之后定要屠城。

    远远地看着对面曌军的车营,红歹沉吟不语。半晌之后,派出一队着两层甲的白甲兵去骚扰试探,自己率领诸贝吉列和大队骑兵开始不停地变换方位,从不同的角度仔仔细细的观察:

    新式偏厢战车首尾相接,结成方方正正的阵型,就像一块大方砖,方砖后缘紧贴护城河。

    绘画着猛兽图案的偏厢战车确实比以前见过的高一些、短一些,猛兽的口中只露出一门炮口。与大曌以前的战车相比,最明显不同的是都有四轮,停在那不用支柱。仔细看去,每隔三辆偏厢战车之间穿插布置着车尾朝外的大车,方方的大箱子似的车厢关得严严实实,猜测车厢里可能是粮草弹药。

    最奇怪的是在外围车阵里面五丈左右,居然还有一层车阵,只是这层车阵排列的没有那么紧密。

    车营正中有两辆乌光沉沉的大车,站在马背上远远望去,车厢上似乎都包覆着铁板,上面镶嵌着金龙图案,其中后面的那辆车上是一杆四丈高的大纛龙旗,高五尺、长九尺、赤红的旗面在寒风中扬起,旗面上有金色的巨龙,龙爪中掌握着金日银月。大纛龙旗连带车身,竖起足有五丈之高,前面的车上则在三丈高的位置有一个巨大的刁斗,刁斗下面还有曲折的梯子,毫无疑问,看这形制,这只能是皇帝用的。刁斗上面有几个人穿着耀目的盔甲,似乎手中拿着什么东西在向北边瞭望。

    霍尔格站在马背上,眺望着车阵内部:

    车阵内的军卒如同一片火红的海洋,一片火红中只有金龙大车周围扛着火铳的步卒穿着那种整块的钢甲。看人堆、估数量,金龙大车附近的方阵总数不过四千人左右,其中穿着那种钢甲的也不过近千。而满桂大旗下的骑兵队伍中,钢甲耀目的却明显不足百人,几乎被红色淹没,赵率教的大旗下穿钢甲的也是此数。看大旗的位置,应该是所有的骑兵都被掩护在车营后部,满赵二人的队伍步骑总共差不多有三万人。

    在百步之外掠过曌军大阵,嘴里发出阵阵怪叫、抛射试探的白甲兵只用了几次抛射就引动了曌军的火铳射击,紧接着就是止不住的一阵阵排铳齐射,车阵外硝烟弥漫,居然有几门炮跟着也开火了。面对队形稀疏的白甲兵,这明显是惊慌失措。

    “呜呜呜呜......”

    “哈哈哈哈......”

    轰鸣声中,白甲兵纷纷弯腰伏在马背上,打马加速跑开,待跑到远处回头打量战场,才发现无一落马,而此时曌军的军阵中闹哄哄一片,隐约传来许多军官恼怒的喝骂声,有的军旗居然倒了,顿时白甲兵中又掀起一片狂笑和呜呜怪叫之声。

    当毫发无损的白甲兵返回禀报曌军阵内情形的时候,红歹彻底放下了心,始终不见狂妄的脸上终于露出了轻蔑笑容:“他以为他是戚继光吗?他不是戚继光,练出的兵也不是戚家军,本汗亦非俺达汗。他以为穿上了那种钢甲,再列上车阵就是精兵了?凭着区区几副钢甲、几辆战车、四千新兵就能决定两军战事?真是笑话!曌国的车营被我大金攻破了多少?战车被我大金勇士亲手掀翻了多少?钢甲不给冲锋陷阵的骑兵穿,却给身边的侍卫穿,居然在里面又立了一层车阵,可见这曌国小皇帝有多么胆小怕死,居然还想学人御驾亲征?简直是纸上谈兵、自取灭亡!”

    “哈哈哈哈......”

    “里外双层车阵,哈哈哈哈......自己轰自己么?哈哈哈哈......”

    孟固尔泰等人再次狂笑起来。

    “传令,立刻伐木,连夜赶制盾车,明日上午攻打曌军,东门北门齐攻,斩杀钢甲曌军者,钢甲归其所得,先破阵者赏一个前程,先入城门者封台吉,斩杀曌国皇帝者封公,若有人活捉曌国皇帝,本汗封他为贝吉列,赏银万两,赐婚。本汗要让曌国皇帝亲口说出究竟是谁胆小如鼠。”红歹拨转马头向大营驰去,声音远远的传向后方,飘散在风中,“木匠做皇帝,这是上天要兴我大金。”

    ......

    德胜门外的车营中,王战放下望远镜,与众将下了刁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