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燃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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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八章 丁卯之变.苛责 1

    “启奏圣上,袁崇焕名为入援,实则畏敌怯战,听任东奴劫掠百姓、焚烧庐舍,城外百姓庄田被东奴蹂躏殆尽,当革职拿问。”

    “圣上,观军书战报,东奴入口至遵化失陷,其间足有七天时间,袁崇焕坐拥大军,行动迟缓,未派一兵一卒救援遵化、阻截东奴,显为怯战。”都察院御史、六科给事中,纷纷参劾袁崇焕。

    “圣上,袁崇焕放任东奴入寇,紧随东奴却至今不曾交战,臣恐其居心叵测。”言官纷纷弹劾,卫国公邓文明也出班进言,言辞之间更为险恶。

    同为国公,英国公张惟贤却没有出言附和。

    英国公亲自抬轿将“自己”从乾清宫抬到文华殿登基,那时候魏忠贤还在帮西李阻拦自己,魏忠贤还不叫魏忠贤,而是李进忠

    王战看了看邓文明,又看了看其他的公侯勋贵,脑海中泛起一些印象。

    邓文明此人毫无节操,彼世甲申国变,未有丝毫抵抗之举,闯来降闯,完全忘了与皇家“与国同休”的约定,结果在大顺军刘宗敏追赃助饷的拷掠中被活活打死。眼前的现实当中他当然未死,但是贪财好色分毫不差,完全没有前辈国公的一丝优点,没有任何长远眼光,没有一点点眼色。

    御案上还有一摞奏疏。

    王战拿起一封奏疏,翻了翻,又看了看邓文明、张惟贤,还是没有说话。

    遵化陷落之后,东金立刻又攻打遵化东边的三屯营,三屯营抵抗不足一个时辰便开城投降;十一月初十,东金大军逼近蓟州,蓟州降;东金大军如今已至京东重镇通州。御案上的地图也清晰的表明,这是进逼京师自然而然的路线。

    袁崇焕是在十一月初五率祖大寿、何可纲入关的,满桂与袁崇焕之间差了一天的路程,紧随在袁崇焕后面百里左右。但袁崇焕既没有让满桂或祖大寿如彼世赵率教一般率领四千骑兵孤军驰援遵化,也没有如彼世一般行军至蓟州进行拦截,而是始终如平行线一般在红歹大军的南侧、落后一天的路程随行。红歹因此顺畅的率军拿下了彼世被他绕过的蓟州,兵锋直逼京师的东大门通州,丝毫不把身后的袁崇焕、祖大寿放在心上。

    王战能想象得到红歹现在的心情。毕竟上次在宁锦,五将与孟固尔泰对冲并未明确的占上风,基本算是平手,而红歹率大军到来之后五将就一路跑回宁远,未与红歹大军对战,所以红歹应该还是一直拥有着心里优势。现在孙祖寿、尤世禄、尤世威又在陕西方向,袁崇焕又吸引了东金探马的注意力,满桂落于袁崇焕之后,暂时未被侦知,袁崇焕目前表现出来的也是只敢远远随行而不敢拦截,所以红歹现在一定拥有着巨大的心理优势,并且不断的在增强。

    事实也是红歹的信心在不停地增强:路上所遇城池屯堡,或全部军队主动投降,或被部分军伍内应献城,东金大军势如破竹,直指大曌京城,一路上俘获人口众多,豪门勋贵庄园之中的无数牛羊、粮草尽落东金大军手中。曌军毫无士气、怕死畏战的模样显露无疑。

    如此形势之下,就连阿米恩和孟固尔泰的怪话都消失了,红歹威望大涨,信心随之倍增。

    一路上风餐露宿,此时入了关,不过几天,牛羊、粮草、财帛无数,简直能耀花了眼。无论是红歹还是孟固尔泰,这些天总能听到麾下勇士们的畅想。这些披甲人们都在琢磨着,这一趟入关抢掠能让家中米粮多上多少、明年田里又能增添几个阿哈奴才、家中的日子能好上几倍。

    勇士们的心情轻松得如同在山间射猎肥肥的野兔。

    红歹的心情自然也随之愉悦许多,信心高涨。

    ......

    王战也能想明白群臣此时的心情和意图

    战守成果映衬之下,袁崇焕的表现落在本身就没有任何心理优势的朝臣眼中,自然就像是跟在东金大军的屁股后面装样子,根本不敢交战。

    而在军书情报明确了入寇的是东奴且有十三万之众后,更是朝野震动,一日数惊。

    虽然他早已经说过,文官不得干预军事,然而诸文官对这种规矩并没有刻骨铭心的印象,面对这种危急的形势还是纷纷习惯性的进言调兵。他有自己的主意,也懒得浪费口舌,便在众大臣眼中从善如流的调动了各地的援军。

    上回五将冲阵已经朝野皆知,群臣自然不会忘了孙祖寿、尤世禄、尤世威,坚持给陕西也发去了勤王圣旨,让三将抛下他们口中的癣疥之疾,速速回援。袁崇焕和满桂自然也不能例外,能调的全要调来。

    对于群臣的样子,他也只是心下暗笑,却并不阻拦,并且将京师戒严,九门紧闭,京营调上城头,令巡捕司遍布各城门和附近街巷,严防随周边百姓混入城内的细作内外交通、传递消息。

    直到现在,一众文臣也只想让这几路援军拱卫京师,没有任何人想要让孙祖寿那几路援军主动出击去截击东金,在他们看来,这几路大军能快速赶回京城就不错了,太远了。再者,十几年来,已经被动挨打惯了,这次东金居然入了关,直逼京师,而且是十三万大军,更是让他们大惊失色,宁锦大捷时的那点得意顿时无影无踪。

    但他没想到的是,自己早已立下了规矩,此时他们居然还能对军队的作战方略和前方大将横加职责,而且在让尤世威、尤世禄、孙祖寿和侯世禄都来拱卫京城或者说保护他们自己的情况下,偏偏还能对袁崇焕没派祖大寿拼命追击阻截红歹大军大加弹劾。

    他当然也没有急于在言语上更正这些大臣的意思。他看明白了,善意不会让这些人长记性,事实的教育才让人刻骨铭心,说多了简直是浪费生命。

    ......

    随着东金红歹大军的逼近,袁崇焕率领祖大寿、何可纲终于赶在了东金前面,到达了京东的广渠门。满桂加速行军,与袁崇焕同日到达,侯世禄也在群臣的再度建议之下被调至德胜门。

    从十月二十六到现在,始终未有一场硬仗。

    这种势如破竹的形势让第一次入关、本来还有些心中无底的东金诸贝极列胆气大壮、越发猖狂,骄横无比的要求分兵,抄掠四方。

    此次突袭大曌,至少一半的原因是为了粮食牲畜这些能吃的东西,大曌军队的表现又是如此胆怯,龟缩固守的龟缩固守,投降献城的投降献城,传说中曌国小皇帝亲自训练的精兵也未见出击,红歹自然没有理由反对,也难以反对,否则便犯了众怒。于是在保留作战主力的情况下,一个个东金军披甲人小队如蝗虫一般洒向富庶的京畿,横扫周围方圆几十里,大肆劫掠,京城外庄园田地尽毁,尤以京东损失最重。

    这些庄园田地可不是平头百姓的,绝大部分是京中勋戚官员、豪门大族、掌权太监的。原因在于京东这边河渠水网更多,多数属于上田。这当中除了英国公张惟贤等勋贵,自然也包括魏忠贤及其党羽的,无论是武勋还是崔成秀、田尔耕、许显纯等阉党,在城外都有至少数万亩良田。平头百姓用独轮车推上两袋粮食、装上锅碗瓢盆就可以人走家搬,这些大田庄中刚刚收获的大量粮食却不是可以短时间搬利索的,加上东金劫掠后放火焚烧,损失惨重。

    巨大的庄田损失,自然是令这些人恼怒异常的迁怒于袁崇焕,交章论劾。

    他们当然不敢直接指责任用袁崇焕的皇帝,此时袁崇焕的表现给了他们最好的靶子,而且这个靶子用好了,在他们心里还有意外的妙用,于是纷纷将矛头指向了如今的兵部第一人,兵部左侍郎袁崇焕,一时间对袁崇焕的弹劾不断。

    无论是眼前的利益损失还是长远的利益重获,袁崇焕都是最好的靶子、最好的切入点,所以,此时对袁崇焕的参劾就不稀奇了,这些参劾奏章,如同项庄舞剑,意在皇帝税赋新政,意在皇帝亲自执掌兵部。

    王战对此确定无疑。

    之所以如此肯定,是因为就连棋盘街的酒楼之中都有了种种议论,什么“德之不修,天怒人怨”,什么“上有天灾大旱,下有外敌入侵,此为失德所致”,“袁崇焕用兵如此不堪,可见用人失当”,“袁崇焕用兵如此不堪,可见擅自更张祖制之害”,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谁失德?谁用人失当?更张了什么祖制?酒客之中虽没人明言,却人人露出了然于心的样子。

    市井之间的种种自然都被密奏传入王战的耳中,王战现在在历朝历代的皇帝中可以说是最耳聪目明的,随时能够洞察世间百态。读过史书的他自然也猜得到这些人想干什么,指责袁崇焕也就是为舆论围攻他这个皇帝做准备。

    大曌的文人最擅于旁敲侧击、迂回婉转,最后掀起舆论大潮,占据道德制高点,掀翻对手,这是他们在党争之中的拿手好戏。对于皇帝,自然是不能掀翻,但完全可以让皇帝收回成命,至少是让成命成为一纸空文,让皇帝渐渐回归垂拱而治。

    有田者皆纳赋、商矿产业皆纳税,虽然朝野之间至今没有明显的反弹,天下论道大会也没能取得他们想要的成果,但王战知道,这绝不代表他们就默认了,更不是认同了,可以说,他们驳不倒自己这个皇帝,心知肚明自己说的是对的,但他们就是不愿意实行这种道理。

    很简单,极少有人因为认可某个道理就愿意为了这个道理放弃既得利益。

    民间谚语把这个说的最是言简意赅: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没有明显极烈的反弹,只能说是内操军的宣讲做得好,让最大多数的老百姓站在了自己这个皇帝一边。还有一个因素,自己亲自练兵并且执掌兵部。

    但他们一定在等待着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