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辰卿都惊呆了，心底许过的愿望，也似被心火引燃。心旌摇曳，就像那一日远远瞧见的黄昏的火。

    那火，烧了一条街，火蛇招摇，阴雨暮色里也肆无忌惮。远远看着的人，也一刻心旌摇曳。

    风助火威，雨也萧瑟，一开始扑不灭。

    东宫辰卿是真的呆了一呆。

    这种萌动的情愫，让他略微不自在。就像是爱情，从天而降，让人一见钟情。

    他都成了这样，就不用说只是这里普通教员的王前寅。

    据王前寅事后所说，“惊鸿一瞥，天旋地转，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倒在了她的小车前。

    又像是，膝盖一软，跪了下去，头磕在了车前盖上。

    这里也有神，爱神。他们说，爱神是从南海中诞生的，便又是凌碧波如女仙的白衣海神。

    除爱情外，还可能掌管美丽、欲望、贪婪、财富、生育、婚姻乃至诅咒，和神的希望，容颜美丽，一眼即坠入情网如咒。

    坐在深海参天神树上，浪花就像她裙摆，美貌如月光照着深海，令珍珠都暗淡。

    点珊瑚为荷花。有时会如神氏浮出海面，执一朵莲，眺望陆生美少年：

    花红，则咒爱生；花白。

    耳畔是戏台上喊疼似的扯着嗓子唱《三娘教子》中的词儿，嗓音艰涩颤动，又不遗余力。

    她唱得最疼痛的是王春娥教子的一段：“你道他年纪小，心不小，

    说出话来，赛铜刀。

    自古道，人无有千日好，

    花开哪有百日姣？

    织什么机来把什么子教……”楼上楼下的人看着他头磕在车头上，只听得心惊胆战。

    依稀听到了“咚”的一声。不如戏台上打着的云板清脆，却也听得出即将鼻青脸肿的疼痛。

    东宫辰卿定了定神，环顾四周，鼎沸人声复起，就像是海边的浪花声声。

    一层又一层，拍打岸边港口码头的石头台阶。澎湃而永不停歇，而码头从来人多，他一刻回到眼前的现实。

    车停了，耳畔却是：

    “撞人了。”

    “小车撞了人。”周围人声涌动，如沙滩上的海浪，一层又一层，随着停稳的车身，汹涌而至。

    她下了车。

    “唉，唉”的唤着车前的男子，蹲在他身旁，手足无措的。

    看得赶来的东宫辰卿直叹气。

    现在的官署报纸堆里，还有这篇新闻。那也是他们在这里的第一次遇见。

    那个记者大概是举着照相机连拍，居然拍到了王前寅跪在她车前的一刻：

    顶礼膜拜。

    古人虔诚，拜神如同礼拜帝王，俗称，三跪九叩。

    衬托得那一刻夕阳下的她煌煌，白衣丹颜，如同四神朱雀降临人世间。

    好在，这里并没有人往那一厢去想。只道是那王姓教员一时吓得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只是，那车堪堪停稳。他头磕在她车前，就像是额抵着车，高抬双手。

    正是这一幕被人抢拍到。事后流传出去，被这里人戏谑“拦车喊冤”。他们说。

    拦轿喊冤，古已有之。

    喊冤者手举状纸，跪在皇帝、大臣或官员车驾、轿子所经过的路上拦驾诉冤。这里的说书人，至今还在说，说，“钦差大臣途径某地，便有手举状纸的喊冤……”

    而今，这里的官员换了小汽车。

    他们说，“他跪在了车前。那车就抵着他额头，冤情深似海，过不去。”

    是车堪堪停稳了。这一刻的东宫辰卿，也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增一分，减一分的。至于“三娘教子”局，更为这里爱搓麻将的人津津乐道，一再地附和：“没有错，三娘教子，其子逢赌必输。”

    “正教子了，不曾想戏台上稚龄小儿还在还嘴，一声又一声，‘你打人家孩儿，好不害羞’。那一厢就给她跪了。”事后，这里看戏的仍津津乐道，说了有一阵子。

    “当真是‘三娘教子’了。”听的人也捧场。

    这个城就这么大，事发时又逢端午佳节，说是才赛了龙舟，人都没有散去。

    后面的话，没有说，跪错了方向拜错了人吧。说是，突兀冒出个“小娘”来，凑成了“三娘教子”局。

    以本地麻将牌来说，三娘教子，牌桌上三女一男，他们相信，男人逢赌必输，遂有了“三娘教子打麻将”的说法。

    又逢端午日，古人眼里人间草药最有药效的一天，遂家家熏屋，祛毒驱虫蚁，还要熬凉茶，悬艾草，佩戴香囊。

    民间传说，人间雄黄，这天用黄酒一催，连修行千年的蛇都扛不住，显出原形本相。遂有了《白蛇传》。

    威力可见一斑。茶馆里说书人说《白蛇传》，遂也说了一阵子。

    话说“在宋朝时，白素贞是千年修炼的蛇妖，为了报答书生许仙前世的救命之恩，化为人形欲报恩……”

    衙门探员了。权且当做没有听到吧。

    那一日黄昏，她也坐在小面馆里，陪着王前寅，一言不发的。

    而东宫辰卿看了她自车上取了下来，放在身边长凳上的木匣包裹一眼，恍惚明白她怎么会途径这里了。

    她是开车来取包裹的。而那包裹，是他自“原石天坑”寄出来的，清理旧物，清出几箱原石来。

    都是他这些年捡的。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处理，突然接到兔表姐的电话，问他：“好端端的，怎么不做了。”

    结束通话，他就把这几箱原石都给他们邮寄了过来。过年的时候，是她弟要修炼蛇的点石成金术吧，跟他提过。

    而他看着她这里的一箱，莫名出了神。突然意识到，就算是在这里，这也不是他们第一次遇到。

    在寄出的时候，他看着珍藏的一匣子原石，突然就想到了她，无端愧疚。

    然后，王前寅自报家门，说他姓王，名前寅。他强调，“寅，乃‘十二地支’的寅时，对应‘十二生肖’的虎。”

    又问她。

    她说的是：“杜若南。”

    杜若，是《楚辞》里提及的一种香草，杜若蘅芜。相传，花气袭人，气极香，而花朵纯白，花型排列成蝎尾状聚伞花序，花语寓意天真无邪，干净纯洁。

    东宫辰卿想了想，杜若，杜若南，接着道：“柳时倾。”

    吃面。

    你吃面，我也吃面。

    王前寅吃的一碗阳春面，都督府的大小姐杜若南便也招手。

    她说：“他吃的是什么。给我依样来一碗。”

    阳春面，是江南地区著名的传统面食小吃，又称光面、清汤面或清汤光面，汤清味鲜，清淡爽口。

    就是顾名思义，清汤光面，阳春白雪，委实是汤清面白，出锅，撒些葱花即可。

    桌上又端来一碗。

    东宫辰卿看一眼，抬手招呼店家道：“来碗羊杂面，再切半斤熟牛肉。”

    一顿饭的工夫，围观的人也悉数散了，也要回家吃饭。面汤的香气扑鼻，撒上一点葱花，熟牛肉上淋上辣子热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