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都督夫人跟梳头娘子说起来，说起这等结亲的儿女事情。

    “真的是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她说，“到底也是自己的亲骨肉。”

    说是，给西宫昴莲找了个年纪大了她十来岁的。

    梳头娘子也说。

    “夫人，那是你出身这等人家。”

    顿了顿，又说，“我跟了夫人过来，我女儿嫁给这里的人家。我并没有想法。”

    趁机，提了句，她女婿家里的事情。梳头娘子说，“我也说了她，我说你去了南天空，能做啥呢。”

    又说，“尽捣鼓些这里的陶罐泥娃娃土布的，说是本地土特产，不是容易破碎，就是不好带的。”

    说着，看着都督夫人。

    梳头娘子都知道，现在要带上车的话，只能指望都督夫人。

    而西宫昴莲的母亲，据说原是梳头娘子这种出身，却一朝成了都督夫人这样的官太太。

    “那，那。”梳头娘子闻言，也一刻晃了神。

    看看夫人，又看看自己，半晌不语。只是看着自己替人梳头的手，差别挺大的，半晌才说了句，“真的，挺不可思议的。”

    这种亲事，怎么定下的。

    她女儿现在是有些仗着娘家，在她夫家颐指气使，但也就仅限于此。

    她纵然在都督夫人跟前有几分薄面，她男人也不过进府里来管着外出的车马。

    都督夫人便也没有说。说，都督大人说，他们已经离婚了。

    她母亲原本跟着女儿西宫昴莲在东天空的。

    这就是，西天空白虎世家鸡的家族的回复：

    就跟都督夫人开玩笑时候说的。

    “他的女儿，你们，可以带走。”

    逝者已矣。

    不同的是，西宫昴昂不肯再去北天空的边城，东天空所在的疆域曾是他的福地，却也凶险。而他在那里认识了西宫昴莲的母亲。

    这一次，西宫昴昂愤而辞官去了南天空。

    正在办理相关的手续。而西宫昴昂似乎也不打算隐瞒他接下来的打算，频繁出入酒吧等地，和人谈生意，突然就出了意外。

    他的妻子，一同遇难。

    两任妻子。

    就在这时，南宫巳温突然听得夫人东宫卯荷一声惊呼，就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然后，她问都督大人：“你还记得，我们前来天之北陆的时候吗？”

    “怎么呢。”这一刻的都督大人也有些心不在焉的。

    西宫昴昂，鸡的家族的新贵，是有消息，和蛇的家族……蛇的家族输了，他们……然而，他的念头还没有转完，就听得都督夫人说。

    “小南突然就病了。”她看着都督大人，说，“病来如山倒。”

    只是高烧不退。送去医院，又说无碍，说是水土不服。

    “凶险的时候，多吓人。”都督夫人至今想起来，都有几分心有余悸，跟都督大人说，“要我有个心理准备，才几岁，前面还说，不要紧。突然就说，怕是不好了。”

    都督大人便也想了起来，那时候，千头万绪的，哪里想得到。

    左迁路上，人在旅途。

    只知道，说是人突然就不好了，却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他当时人都傻了。一时都没有听明白，医生在说什么。

    好在，缓了过来。

    都督大人忆起前情，也露出几分若有所思的神情来。当时，是真的以为这孩子是个没福气的：

    小小年纪，客死异乡。

    却也是水土不服，于途中生了病，一病不起。

    都督大人看着桌上一叠照片，也不免受了这一刻都督夫人东宫卯荷情绪起伏的波动影响：

    “她不是。”东宫卯荷喃喃道，“她只是要来索命而已。”

    “她要我女儿的命。”话一出口，都督夫人捂着嘴，哭了出来。

    “她想要我小南的命。”

    就像去年过年的时候。他刚刚看到这些照片。

    定了定神，南宫巳温还是跟都督夫人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只是自己家里几个人，关心则乱，也不用去外面说。”

    人，都不在了。听蛇的家族说，善后善到通知他们去拿照片的时候。

    也就是两年整。

    看年纪，也不可能是活下来的西宫昴莲做的。她那时，也就他们女儿的年纪。都督大人只是宽慰他的妻子。

    原本就因为，近乎一模一样的脸，而引人瞩目。

    蝶变出来的一张脸，却跟这世上原本就有的一张脸，重叠了。就算是都督大人来看，也不得不说，是真的像：

    人有相似，也能解释。

    只是，西宫昴昂的意外，连带他两任妻子。

    那火，烧了一条街，火蛇招摇，阴雨暮色里也肆无忌惮。远远看着的人，也一刻心旌摇曳。

    西宫昴昂的妻子生前又总骂丈夫，负心汉，对不住她。她说，“如果没有我，你能够活着回来？如果我要遭天谴，被雷劈，上刀山下火海都会拖着你一起。”

    是说过，死都要死在一起的话。而上刀山下火海，更像是赌咒发誓，是一种承诺。

    引来猜忌。

    就像是，曾逆天改命。而逆天改命，顾名思义，忤逆上天，改变命运。这里的人，也相信，其实是窃取了别人的贵人命。

    民间传说里，最初是说，横死之人过不得奈何桥。

    后来，便有了阴毒的法子：

    抓替身。说是，倘若不能投胎转世，便要设法将这祸事转给别人。民间说法里，山有猛虎，为虎作伥。

    伥，鬼类，原本是被虎咬死的人。据说，它为了能够顺利投胎转世，便会为猛虎带路，让虎接着吃人。水里有人淹死，接下来，便还会有人淹死。

    这里有个此消彼长的因果宿命。南天空蛇的家族因此找上西天空鸡的家族。

    前面还信誓旦旦的昴日鸡。突然就痴呆了，一个个呆若木鸡的，说：“不知道。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西宫昴莲，躲了起来。这是蛇的家族得到的消息：

    现在，还有人找她父母。

    他们是这么说的，就像是，她怎么可能不躲起来呢。

    而逆天改命，自然是有代价的，所以，曾赌咒发誓：

    上刀山下火海，都必不辜负么……最后，也应咒一起葬身火海，永不分离。

    于是，此等诡异事，都督夫人连自己的一双儿女都没有说。

    但她始终记得，那一刻的都督大人说。

    “此天命，非人力所能改。”

    话一出口，他整个人就像是老了好几岁。靠在门边，就像是一刻被抽走了精气神，只是不语。

    已近万念俱灰了吧。

    那时候，他们就南宫巳南这一个孩子。

    接下来呢。

    她娘家跟来的梳头娘子都在看她，之前，她就跟都督大人提过离婚的。

    而墙上时钟指向卯时。

    窗外的天，还是那么黑。雨打在窗户上的玻璃，都像是冻雨，或者是谁在窗外压抑地哭。

    接下来呢。

    她自小就心高气傲，是真的不甘心：

    一辈子，就这样。

    一眼就能看到尽头。

    或者说，女儿就是她自欺欺人的说辞。

    她是为了她的女儿。

    所以，接下来，她也不知道了。

    都督夫人觉得她这辈子都放不下，比不得都督大人，再痛，也就那一句话。

    “此天命，非人力所能改。”

    天命吗。都督夫人看着手里的意帖，这是都督大人首肯的，是府上大小姐自己挑的乘龙快婿。

    然后，她伸手招呼她长大成人的女儿“小南”。

    口吻温柔。

    是说的，她的女儿才是花神转世，或者天上星宿下凡，所以，才会被人惦记着盯上，给抓了替身。

    可神，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接下来，便也遭了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