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一早，耳边传来风扇丝丝的声音，我从梦中醒来，抬头看见门开着，外面天已经大亮。

    起身一看，才发现出事了。

    诺大的床上，只有我一人，这段时间以来一直与我朝夕相处、耳鬓厮磨的苏泽雪不见了。

    厨房、卫生间、门外的菜园，到处都不见她的影子。

    而我的电脑和一大一小两部手机却不翼而飞。

    连同我平时上下班一直背着的电脑包也不见了，里面装着我的身份证、银行、房门钥匙，以及所有现金。

    “糟糕！”我心下一沉，心想最担心的那种情形还是发生了：她卷跑了我所有东西，跑了。

    一直以来，我潜意识里都有着各自糟糕的预期，就是人生中总是会发生一些不可预料的坏事。之所以暂时还没有发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这么做有一个好处，就是当坏事真的发生时，可以有一个心理准备，不至于当场错愕而死。

    我跟苏泽雪从认识到相处，虽然已经很久了，但是我跟她在一起却一直提心吊胆，因为她的情绪起伏不定，行为变幻莫测，总是让人不能放心。

    我颓然低头，坐在床沿，努力回忆着昨晚发生了什么。

    晚上六七点钟，下班回来，公交车上。

    车上人很多，五六月份的帝都天气已经相当热了，拥挤的车厢内，气氛又闷又躁，让人不堪忍受，都想快快到站下车。

    苏泽雪挨我站着，扶着扶手，看着窗外熟悉的风景。

    十里河桥东就要到了，她突然扭头对我说：“官人，奴奴想去晋记凉皮吃晚饭。一起去吧！”

    这家晋记凉皮，是她刚来帝都时，为了拜师学写作，特意请我吃了一顿饭的地方，很有特殊的纪念意义。

    位于三环边的这种饭店，消费自是不菲，我犹豫了半晌说：“这种饭店不实惠，吃不好，还是回去吃吧。”

    她不再言语，我以为她放弃了这个念头，却忘了她固执的个性。下一站停车时，她竟然招呼不打一个，独自下车了。

    我一时间也被气的混了头，赌气没有下车去追她。

    我再给她打电话，或者发微信，已经显示被拉黑。

    独自回家，这期间心里可谓五味杂陈。对于苏泽雪，她总是时时做出这种出人意表的事情，我本应该已经习惯了才是，可真是发生时，还是会郁闷和气恼不已。

    最大的忧虑，是她总是这么善变，让我担忧我们俩是否能长久走的下去。

    我一生气，就喜欢借酒浇愁。经过超市时，特意买了一瓶65度的白酒，一瓶啤酒，和半斤猪肉，豆腐，随便炒了，也不等她回来，自己吃起来。

    不料，没过多久苏泽雪也回来了，而这时我已经喝了几大口白酒，醉醺醺的。听到门外动静，我连忙把白酒瓶藏了起来，因为怕她责怪我如此放纵。

    “怎么这么快回来了？你吃了吗？”我连忙起身问她。

    她不言不语，脸上冷冷的，放下包，走过来，闻到了酒味，又看了看我的菜。

    “官人怎么又喝酒了？不是说好了不纵酒了吗？这么喝多伤身啊！”她开口道，语气里有少许的关切，更多的是责怪。

    “我郁闷了就想喝酒。谁让你不理我就下车，还把我拉黑了。”我咕哝着说，因自知理亏而难以理直气壮。

    “喝了多少？你的酒呢？”她在桌上找了半天，没有发现那瓶白酒，问道。

    “让我喝完了。”指着之前喝剩的酒瓶子，我回答。

    “你喝了整整一大瓶白酒？你不想活了？”她质问道，这时候才开始真的有点担心。因为我的酒量她是知道的，别说一瓶，就是半瓶下去，就已经不省人事了。

    接着，她又责怪我不陪她去吃饭，真是个小气鬼，不舍得花钱。我辩解说还不是被她气的，她总是一言不合就翻脸，让我无法不跟着一起情绪崩溃。

    “借口！都是借口！”她嚷道，“你就是管不住自己，就是放纵自己，没出息！我跟了你真是瞎了眼了！一点儿希望都没有。你这么下去，把自己喝死了，我怎么办？你有没有设身处地的替我想过？”

    “我喝酒还不是因为你？你要是不总跟我生气，总动不动拉黑我，我会喝酒吗？”

    “你别说了！我受够了。我走还不行吗？我这就离开你，你还赖我身上不？”

    说着，她拿起自己的包，到处收拾一些零碎的生活必需品放进包里。

    我虽然醉了，行动不稳，眼冒金星，但还是趁机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一边轻轻地拍着她的屁股，一边说：“又来！又要走！又要离开我，去找别的男人了是不是？”

    她一边挣脱，尽量躲着被打到，却笑着说：“官人别打了！奴家知错了，官人饶了奴家吧。奴家不走就是了。”

    我当然并不是真的打，她也不会真觉得疼。在我看来，这不过是一场戏谑的游戏罢了。就像小孩子过家家的那种游戏。

    然后就是我躺在床上，她在耳边软语温存：“官人，奴家有点担心，你要是真喝死了怎么办？”

    “放心吧，你家官人身子硬朗着呢，不会因为这点酒就没命了。”

    “可是，奴家还是担心，万一官人出了什么事儿，奴家是不是得送你去医院啊？”

    “哪有那么严重？我又不是你，吃错了东西就得去医院。”这说的是不久前发生的事儿，她和我一起在某饭店吃了饭，回来后就呕吐不止，身体虚脱，连夜去医院挂了几个小时吊针才好。

    “要是万一呢，万一官人有个三长两短，奴家不就犯了难了吗？”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以防万一，奴家想请问官人，银行卡密码是多少？”

    “有这个必要吗？”

    “当然了！奴奴也是为了官人好，为了这个家好，官人趁着现在还清醒，快点说吧！……”

    酒劲上来，我早已失去了自控，也失去了任何防范，笑着把一切和盘托出。

    然后就沉沉睡去，一觉到天明。

    想到这里，我才发现，原来她昨晚问我银行卡密码时就已经打算好了，要拿走我所有东西，捐款跑路。

    我懊恼的躺在床上，欲哭无泪。

    “难不成她真的就这样一去不回？”

    辗转反侧间，这时，我才发现床头窗帘边，用笔别着一张纸，上面写着字。

    这是我几年前找工作时打印的简历，已经破旧磨损的不能用。背面空白处写着几行字：

    官人：现在你在睡觉，而我在给你写信。我爱你，我（划掉）奴家（划掉）妾没有跟别人私奔，妾没有跟人跑。做这些事情，纯粹是妾一个人的动机。

    妾没有任何男人，除了你——柳兮之。

    奴家爱夫君，夫君也爱奴奴。所有奴奴恳求你的原谅。

    我想，奴奴会卖掉你的股票，然后再把它换到奴的手机里来。

    奴家（划掉）妾不会伤害你的。

    妾求官人不要报警。

    妾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有别的男人了。

    等奴把钱，妾预计拿走你3万块钱。放心吧，最晚下周二，妾就会规还你所有的东西，来给你负荆请罪，当面致歉！

    当然，妾也希望更顺利一点，这样，妾周五下午，就能规还你东西。

    求官人不要报警，谢谢。

    老公，求你不要报警。

    最晚下周二规还。

    你永远的奴家泽雪2020.6.4

    11.16

    先解释一下，苏泽雪为什么要把这封信写成这样，比如几处划掉是什么意思。因为之前我跟她说过，古时候女人平时说话时是以“奴”“奴家”自称的，但是写信却是以“妾”自称的。妾是书面用语，奴是口语。

    看了这信，我不免百感交集，都做出这种事情了，她还在遵守着我们的约定。

    拿走了我手机和电脑，想必是怕我打电话报警，或者登陆存款账户修改密码。我想不通的，是为什么是要拿3万，为什么不是全拿走？或者拿走一半？她这话可信吗？还是缓兵之计？

    之前，她倒是提起过，要求我拿出3万来给她，给她学投资理财。我也没有拒绝，只是解释说，我的钱都投在基金股票里，现在行情太差，等哪天行情好些了，再卖了给她。

    其实我主要担心的是，因为双相情感障碍这个病，她有冲动消费的问题，我怕她那里放太多钱，哪天她不开心了，一冲动全花掉了，到时候就后悔莫及了。

    虽然同样也是因为双相情感障碍，每每生气到严重时，她也会把“从此一刀两断”“离婚分手”“去找别人”之类的狠话说个不停，而我也每次都狐疑的当真，她是不是真的在外面有别人。

    据我对她的了解，她长这么好看，一路走来追求者无数，自然会有不少可能情愫不那么一般的朋友。但是好的时候，她又总是坚决声称没有别的男人，只跟我一个人好。而且她也一再坦诚，受不了跟男人一起生活。我也确实相信了这些。

    问题的关键，是现在我该相信哪一个她才是真正的她？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天使和一个恶魔。只是没有像她这么极端。当天使当家的时候，她是一个单纯浪漫爱心满满的好女友好妻子；可是当恶魔做主的时候，她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做起事来完全没有人性和人味可言，根本不顾别人死活。

    现在，我应该怎么选择？相信她的哪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