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求长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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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启程

    “小少爷,跟着我你吃苦了。”

    “喂,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喊我什么少爷,你说的那什么陈年旧事小爷我压根不清楚,就算你搁这说再长时间,我都不会应一声的。”

    话一说完,青玄就看见面前这人愁眉苦脸起来,坐在旁边长吁短叹起来,头上的绢帽都快垂到地上去了。

    青玄实在是受不了他那副模样,便勉强道:

    “小少爷肯定不行,你要是真想喊,就叫声老爷吧。”

    那戴帽书生一喜,绢帽都差点甩到别的地方去,恭恭敬敬的稳好那视若珍宝的绢帽然后道:“是,小老爷。”

    青玄闻言,没辙地翻了翻白眼,也就不再理他,仰头看了看山上的月亮,

    没来由的想到什么叹了口气:“再接着给我讲讲吧。”

    书生怔了怔,但还是起身掸了掸下摆上沾的泥土,向着东北方向,规规矩矩的行了礼数之后才坐下。

    “那次各大族借着恭贺的名义,齐上东山。老爷他很是高兴,毫不收藏的告知了他们新道的方向,论道到了很久。最后趁着他思索的时候瞬间偷袭,抢占了先手,但臻至化境、返璞归真的老爷却已不再与他们是同一天地的人了,夺回了这先先之先。

    也就是这一瞬息万变之间,他制服了向他出手的那几位,但老爷他并不决定痛下杀手,他叹息一声:“何必呢老朋友,你从来就没胜过我,你走吧,从此别再上我东山来了。”

    可是就在他刚撤手的瞬间,余下的所有人同时向他出手,那几乎是全天下所有的大高手。老爷不愿痛下杀手,凡是制服就不再追究,可就是这一再容忍,反而让他们变本加厉,依依不饶。

    老爷气息绵长,毕竟天下皆知青君之力绵绵不绝,似春回大地细雨润物,又似万灵生长鸿蒙初开,无人可匹。

    可几番交手那终究是仓促间的见招拆招,相较之下老爷在不擅长的气机交锋下还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那无声无息间仿佛交手了成千上万招,那短短瞬息间蕴含的是这世间最顶尖的道法自然,哪怕阅历丰富者也堪堪只能知晓其中熔炼的十之一二。

    毕竟那是世属罕见的天人之战,是不朽的道统间的千年无法更改的道争。

    老爷应该以绵长之力化去他们的锋机,可他心中那口傲气让他不愿在先人一境的情况下还固守不出。因为他是平步天下、胜天半子的青君。

    可那几乎聚全的大高手只是落下了一个境界,用人数补上后也并非无一战之力。

    但也因为围攻的缘故,他们丢掉了身为大高手的尊严,也忘掉了面前一甲子几无敌手的青君。

    他们为此付出了代价。

    他们全部消失在了东山之上。天下哗然。

    世人皆知东山青君无敌之名,那最后一战的辉煌。

    为首的各大族恼羞成怒带着门人散修齐上东山,打着青君阴谋算计天下高手之名,意欲染指青君先人一境的奥秘和东山道统不朽传承的关键。

    先是各大族的大高手,然后是半个天下。

    那一夜一天,东山出世,不知入世期。

    北境魁首亦遁空门。

    哎,小少,啊不,小老爷,说是出世,可其实东山上下已无说话够分量的大修士了,东山易主,青君亦成过眼云烟了,天下乱了!”

    青玄闻言忍不住的翻白眼,撇了撇他红润的小嘴道:“丢,那与我何干,就算你说我是那什么东山青君的孙子,无凭无据的,你就让我去干那天下最顶尖的大高手,傻子才听你”

    书生一听急道:“小老爷你可不能这么说啊,那夜老爷自知东山难保,以大法力保亲族,散旁人,却独独嘱咐我这坐下童子去带你入世,就是有他的深意啊”

    青玄不愿再与他多扯,倒头就睡,只留他在那里暗自神伤。

    可当夜色如水,明月出云之际,青玄那闪亮的眼睛重新睁开,他攥紧了粉嫩的拳头,这一年来的点点滴滴在他的心灵中快速闪过。他知道他没忘,既不能忘,也不敢忘。

    毕竟那是灭族的血仇!

    直到东山青君,以己之力破万世之阻境,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为万族生灵明前路,亦近有再开天地之能,况且东山青君善行德修,名声在外,才让万族公议迟迟未开。

    可青君在人族内并非好勇斗狠之辈,不好权力,不好名声,生性淡泊,惟以修道为乐。这才给自己埋下了威胁的种子。

    他老人家年轻时云游四方,又积善行德,不愿见人与他族受混沌之苦,故讲道四方。作为辈分最高的人族大修,后辈的那些所谓顶尖大高手哪个不是他的徒子徒孙,桃李一生,却不曾想老了老了,百川汇海大喜之际,反而蒙此毒手。

    世人以为是人族内争,可其实那夜局势分明,岂止人族后辈,万族皆有身影,那是天地间最大的阴谋。

    不知是什么势力,是什么样的强者才能聚齐他们,才能让他们向东山青君出手,那本就是世间最顶尖的大高手,更何况再上重楼,只脚化凡为仙,早已不再是同一境界的人了,可他们依然不怕死地汇聚、施压。

    老爷从来没把这些货色放在眼里,可就在他镇压了所有敢于出手的人之后,平步天下的无敌之势却被一道阴影所瓦解,青君不败之名在那个瞬间破了!

    老爷脸上的神情我没见到,但是我发觉了他的身形微微颤抖,那是他潜藏在和气下的磅礴怒气,是鲜为人知的一面,他仰天长啸状若狮子怒吼:“是你,果然是你们,这么多年了,老鼠一般藏头露尾的你们终于出现了!”

    但是在他暴冲过去的一瞬间,却猛然回首,以大法力将书生抛出十万八千里,之后更多的消息就不知道了。

    但很快消息就传出来了,东山举山出世,不朽基业十不存一。

    书生陪伴了他这么多年,照顾他的起居,纵使自己体弱多病、穷困潦倒,也要把最好的给自己。他知道书生说的话其实都是真的,可他怕,因为他灵性不足,又毫无依仗,唯一的亲人书生也不过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

    面对的却几乎是整个天下的至强者,是残害了东山和青君却能瞒过整个天下的庞大势力。

    就连半步出尘、世间无敌的青君都没了,他,一个小小的后世子孙又凭什么报仇?

    从六岁那年书生陆陆续续告诉了他的身世起源,他就没能睡过一个好觉,他跟着书生说是游历四方,可其实过着乞讨、逃难的日子,每天惶惶不可终日。

    他也曾见过贫苦乡野的孩子,虽然苦难的日子并不好过,可他们终究还是有着爹娘生养。

    再怎么乡野,也野不过他这个居无定所,四海为家的小破孩。虽然

    说是那什么东山青君的孙子,可本该享尽尊华的他却背负血海深仇。

    书生虽然从来没有说过让他去复仇,去为东山和青君正名,可六岁那年第一次讲起这桩故事的时候,就意味着冥冥中的因果正式浮出水面。

    怎么办?

    别说他没有思绪,那头戴绢帽,昔年青君坐下最灵气最智慧的童子书生也一筹莫展。

    他恨,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死了算了,为什么整个东山唯有他留存于世,且不说出世,就是让他也随青君消失于那一战也好。

    起码一死百了,再也不受这尘俗间的困扰、不受这因果的折磨。

    可他不愿自寻短见,因为他还小,还没怎么读过书,还没怎么见过人世间的美好。他又怎么甘愿去死呢?

    更何况让他怎么去自寻短见?沉河、跳崖还是寄身于野兽、惨死于纷争?

    他都想过,可他也知道,且不论他是东山青君的孙子,就是一个堂堂正正、了无牵挂的男子汉,都不能这么妄自菲薄,没头没脸的冤枉死去,白活一遭!

    书生不是说过一句话吗:“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大山。”

    真他娘的有道理,青玄心想。

    得复仇,不论如何,这血仇既然传到了他的肩上,那就得扛起来!

    这是灭族的血仇,这是让小爷吃不上肉的血仇!干!

    心里反复想了想,说了几句偷学来的下流话,却倒也心中爽快了不少,“我可不是书生那个呆子,心中憋着恨,不发泄出来可就憋坏了!”

    想着想着,青玄突然觉得若是有一天当真手刃了仇敌,给东山正名,那岂不是要比说些气话爽千倍爽万倍,那不得爽死?就够吃了口肉一样,舒坦。

    这么说的话,那选择复仇倒也不错,划算。

    “喂,书呆子,你说,我们现在去哪里?”青玄瞅了瞅四周,看着这实在荒芜的地方一刻也不想多呆。

    看着书生盘算的模样,青玄实在不喜欢做过多的纠结。

    “既然没家了,那就豁达点,作那四海为家的男儿岂不是更畅快?”青玄豪迈地叉着小腰,目视远方,颇为潇洒。

    书生觉得有点点好笑,但是对于自己的小主子能这么男子气概还是很欣慰的。

    “好的,小老爷。您是主子,我悉听尊便。”书生恭恭敬敬地行礼。

    “什么玩意,什么主子,听起来怎么这么老旧俗套,以后不许喊了。哎呀哎呀,你在纠结个什么香蕉棒棒锤嘛,以后喊大哥好啦。外人面前喊少主。”

    青玄不耐烦地摆摆手,嘟嘟嘴,“这么墨迹,烦人。”

    “走,往哪个方向去。”

    也许是冥冥中的旨意,青玄所指恰是北方。

    他的背后是刚从东面升起的大日。

    他的身形被光芒吞噬,但是又恰好遮蔽了那绚烂到有些刺目的阳光,就好像命里纠缠的某种东西。

    “好的,大哥。”书生一板一眼地行礼。

    在这方面青玄拗不过他,也就眼不见心不烦,蹦蹦跳跳地前往那北方。

    在路上洗了把小脸的他,再一次从满面黄土中恢复成为那个唇红齿白的俊俏少年。

    至于刚刚那肚子饥饿的话题就这么过去了,被二人默契地抛在了脑后。

    他们向前,脚步有些蹒跚,体力有些不支,但没办法,得活下去,因为他们两个人是东皇山最后留存的希望,只有他们二人在最后行走世间,有机会为东皇山重整荣耀。

    走了半天,直至晌午,硕大的太阳已经高悬在头顶,他们也还没有寻到什么吃的东西。

    因为逃命,所以走的都是人迹罕至的地方。哪怕东方这里土地肥沃、山清水秀,也架不住他们二人特地挑选的穷乡僻壤。

    青玄在仔细搜寻视线里的每一处地方,指望能找到什么可以果腹的东西,可是只有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什么也没有。

    一个人选择了什么样的道路,就必须欣于接受它后续带来的一系列后果。

    “咕咕咕~”

    当走到某一处的逼仄的山谷的时候,原本平静的甬道被这此消彼长的咕噜声所打破。二人面面相觑,随即忍不住爆发出响亮的笑声。

    尤其是在具有回音效果的山谷中,笑声混着咕噜声越发开朗,直到传向更加高远的地方,像是水波一样具有节奏,此起彼伏。

    人生究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还是风雨过后即见彩虹,没人说得清楚,但是青玄书生二人倒是在山谷尽头寻觅到了零零散散的些许果树。

    他们的眼眸中抑制不住露出喜悦的色彩,看着那成长开来的饱满圆润的果子,这些天的疲惫仿佛就这么被冲散了。

    人就是这样,越一无所有就越容易被满足。

    “你先吃,书呆子,上次和上上次都是我先吃的。看你不辞辛苦地跟着我任劳任怨的份上,这次就你先吃。”

    “反正我看这果子不少,管够。”

    “你犹豫个什么劲嘛,娘们唧唧的,最烦你这样子的。让你吃你就先吃。”

    书生哪怕面露难色,也板不过青玄。不过他略微计算了一下子这几棵树上的果子,的确是出山逃命以来最丰盛的一次了。

    让他先吃也好,那就先把那些不完美的给先解决掉吧。

    青玄看见书生这般丰富的表情,从纠结到思考再至满意,忍不住撇了撇嘴,都这样了还要在心里盘算一番,不过他的心里也清如明镜,知道书生还是为了自己的,心底一阵暖流涌过。

    书生眼疾手快地扯下几个不是那么完美的果子,快速地咬掉虫洞或者熟烂的地方,就直接往嘴里一抛,快饿死的人对吃哪有这么多讲究。

    青玄一看书生这样,顿时小小的眉毛一竖,道:“干什么,跟着大哥混,能让你吃那种坏掉的?”

    “那个,那个,你给我吃那几个。”

    就这样跋山涉水,几个月的时间过去,青玄和书生的脸上都被风雨打得坚毅了些许,只不过却多少显得惹人怜惜。

    这一路,实在艰难得很,满满的充斥着苦难,偶尔的乐子也不过是苦中作乐的天性豁达。

    说来奇怪,书生自小被青君收养,虽然不算是多么的地位尊崇,却也不曾吃过这般的苦。而青玄虽然一直在后山长大,相比较他的出身来说虽然艰苦得很,但也远不是现在这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生活能比的。

    可二人都适应了下来,哪怕物质上再艰辛也不曾影响精神上的富足与喜乐。

    这对于青玄来说,是一场磨难,一次打熬,虽然他的身体没有得到成长更谈不上健壮,却在精神上更加坚韧。偶尔的,他似乎有了一种错觉,觉得自己也许能扛起青君留给自己的担子。

    这不得不说青君的深谋远虑,在后山长大的青玄可远称不上是金屋藏娇。

    虽然青君的确是抱着雪藏青玄来保护他的心思,但是也舍不得在他小的时候就给他体验生活最真实的样貌。

    而那后山的日子里,之所以没有天材地宝的陪伴,纯粹是青君觉得这些东西配不上自己的孙儿,这些东西诚然可以给他打下不输于世上任何人的根基,却无论如何做不到打下夯实的仙基,所以他更不会做这种“自断前程”的事情。

    由奢入俭难,倘若青玄品味过那样的生活,哪怕的确能打下不输同龄人的基础,具有不错的身体条件,却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撑过这几个月的路途。

    并且如果想要用天材地宝筑基,就一定要不计成本的日夜浇筑,而且还要是十数年如一日的从一而终的量。

    所以不得不说,青君的决定也算是一次阴差阳错、歪打正着的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