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众人原本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立马被化解了。

    就像是一块遇上冷水的热铁，温度瞬间降了下来。

    德迈斯别过那双带着浓浓质询意味的电眼，微微低下头，朝报告的狱卒说道：“时间，妈的每次报告突发事件都要加时间，能行事不？”

    “十一点二十七分。153号囚犯，本名哈瓦。在押送至审讯室的路上摆脱了押送人员，现在下落不明。”狱卒连忙补充道。

    “逃嘛就逃，也不会挑个整数。”德迈斯冷哼一声，继续说道：“这倒霉日子里的倒霉玩意，弱智吗？”

    见下属们不吭声，德迈斯偷瞄了一眼面色铁青的沃尔，重复道：“我说他是弱智吗？这能跑到哪里去？”

    “是，我们估计他也跑不了太远，这所有的出口已经封锁了，明德堡三面环海，找到他只是时间的问题。”德迈斯身旁的检察官连忙说道。

    “只是时间的问题……时间的问题是小问题？”德迈斯脸色难看起来，说话也变得一字一顿。

    “不…我们只要一小时，最多到十二点半，我们就可以完整地地毯式搜一遍，到时候就能给您一个答复。”

    德迈斯看了看头埋的比鸵鸟还低的检察官，面色终于缓和了一点。

    “去吧。”

    检察官应声退下。

    空气中的刚刚骤降的温度又重新回升，像是隔水加热一般。

    整个观察室里就只剩下对峙的两人以及两个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狱卒。

    思考良久的德迈斯终于是开口了：“这样看来，确实是我工作上的疏忽，管教犯人不力，导致阁下的工作也受到了影响。”

    沃尔当然听得出其中的重点，皱眉道：“难不成你还以为我之前知情不报？”

    德迈斯急忙摇了摇头，说道：“不敢，只不过我以为阁下在治疗过程中也会对情况有一些了解。”

    “确实有一些了解，但都无关紧要。”

    “你说说看。”

    “这个犯人的治疗工作，也只是近两个星期进展才比较顺利，他的精神状况比较特殊。”沃尔也知道现在情况紧急，想了想说道：“在审讯室出来之前，他对话题的诱导几乎免疫，无论什么问题都能被扯开，表现出一副对一切都好奇的状态。”

    “后来从审讯室回来以后，大概四五天，态度大改，但精神极度衰弱和敏感，我怀疑这其中还有其他因素。”

    “你是说他有被室友长期暴力对待的嫌疑。”德迈斯沉吟道：“但这在明德堡不是很常见吗？只要给看守员一点心意，换个牢房不是很好解决？更何况他还是你的心头好。”

    “且不说他的精神问题能否支持他这样的行为，单就从153号逃跑的意图来看，威胁恐吓也是很明显的可能性之一。”沃尔冷冷的瞥了一眼德迈斯，回答道。

    “嗯…”没能从死人身上得到线索的德迈斯有点烦躁，他回头看向因为没有命令而不敢动弹的两个小狱卒，不快的说道：“还待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

    “等一下。”沃尔打断了德迈斯，他想了想，走到狱卒跟前问道：“克林，就是那个精神病，死在什么地方？”

    “冲突发生在一号食堂，时间很快，153号犯人抓着他的头往桌角上砸。等我们制止的时候他已经昏过去了。”

    “谁验的尸？”

    “布冯医生，他第一个到的。”

    沃尔点了点头，布冯是他的副官，一个在明德堡待了半辈子的老狱医，没有什么医术，但是谨慎小心的很。

    “动手的那个在哪里跑的？”

    “也…也在一号食堂。”

    “他妈的。”德迈斯忍不住插嘴骂道：“一群饭桶，真是一步路都没押送走啊，他脖子上不是戴着限制器吗，你们怎么不去陪他散步？”

    “大…大人。”狱卒小心翼翼地辩解道：“我们当时也是没办法，现场太混乱了。

    德迈斯忽地瞅了狱卒一眼，眼神里几乎没有温度。

    他很恶心这种找借口的行为。

    倒是沃尔想了想继续问道：“混乱？怎么混乱了。”

    “当时，有犯人起哄，很多人都效仿他们斗殴了起来。等到支援人员赶到现场时，场面甚至有点失控了，我们的很多人也在推搡之中被绊倒了。”

    “这么大的事不上报！”德迈斯气的简直要跺脚。偏偏就是今天，偏偏就是今天！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来了。

    “我们后来万幸控制住了，就想着能少一事就是一事……”狱卒的脸上已经是一片土灰。

    “万幸？幸…信你个鬼！你们这群废物前一秒押个人都押不住，后一秒就能镇压这种聚众的恶性斗殴了？”德迈斯就差指着这个可怜狱卒的鼻子骂了。

    “等一下…”德迈斯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看向同样脸色凝重的沃尔说道：“似乎有点不对劲。”

    “太巧了，153号刚刚打人被抓，紧接着罪犯们就开始闹事。”沃尔突然觉得心头一紧。

    “然后人一消失，他们就不闹了？”

    “这不是简单的拒审逃跑，这是一次有预谋、有组织的反抗活动！”

    沃尔突然向德迈斯喊道：“加强警戒！德迈斯监狱长，你恐怕得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了。”

    “再重要的事也没有…”德迈斯坐立不安的说道。

    “还要在这里跟我耗吗，我无所谓，我只是担心…您的帽子都要掉半边了。”

    “他妈的。”德迈斯暗骂一声，重新披上他的毛边夹克，一边向门外走一边说道：“沃尔医生，您暂时待在这里别动，我出去主持一下搜查工作。”

    丢下这句有一半他自己都不信的话，德麦斯从观察室的大门离开，直奔监狱长办公室而去。

    相较于一片混乱的处刑观察室，作为一切源头的哈瓦，此刻正在晒着太阳。

    微微的细汗从皮肤上析出，哈瓦低头让它们慢慢汇聚成一滴滴汗珠，从下颚处滴落。

    看着头顶还没有工作的炼金仪器，哈瓦越发觉得克林是个变态。

    进到这个名为“审讯室”的盒子里已经有半个小时了，即使没有炼金纹路的加成，这个密实的大铁盒在明媚天气的作用下已经闷的让他有些受不了了。

    是的，现在整个明德堡监狱都在搜捕的头等罪犯哪儿没有去，他只是老老实实的走到了楼顶的审讯室，然后打开盖门，把自己关了进去。

    钥匙是克林给的，一个不知道受尽了多少折磨，已经被磨成钥匙形状的铁制汤勺。

    不用说，这也是他吃饭的时候顺的。

    “拿着这把钥匙，数到第三排第二个房间，进去老实待着。”克林的声音在脑中回响，他一个劲的回忆个不停，生怕忘记任何的细节。

    稍稍活动了一下有些麻木的手臂，哈瓦低头端详着手中这个历经磨难的铁片。

    在阳光的照耀下，这个铁片的模样更显得惨不忍睹。

    无数道细小的划痕交织在一起，相互重叠、切割以及覆盖，在这种特殊线条加持下，这个劣质铁器里的杂质反射出的阳光格外的晃眼。稍稍离远一些，这些闪着精光的细小颗粒在划痕的编织下慢慢组成一个个镜面，一个个镜面在以奇特的角度慢慢组合在一起，就形成了这把“钥匙”的一个个锯齿。

    他想象着一个絮絮叨叨的神经病，在无数个深夜，像是一个教徒摩挲圣器一般的反复打磨它，两只手像是肌肉记忆一样不停的工作着，不知疲倦。

    想到这里，他也忍不住的摩挲起手中的这个铁片，略带颗粒的阻塞感让他有了一点恍惚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毒辣的阳光都变得温和了许多。

    “我需要的只是你的意志，对于自由的意志。”

    他一直不觉得自己跟这种虚无飘渺的概念有什么关系，他只是想要越狱，想去多看一眼自己的妹妹和母亲，别的他不去想，也不敢想。

    甚至在克林当着他的面背出线路图，拿出摸具的时候，他也只是惊讶而已。

    但是当最后，面前那个男人若无其事的丢给他这把钥匙的时候，他有了实感。

    原来，有的人不在乎头顶上的是牢笼还是天空，他们本身就是自由的，仅此而已。

    他接过钥匙，第一次有了一种空虚的感觉。

    他手上拿着的，正是他不曾拥有过的东西，自由的意志。

    重新把钥匙攒回掌心，他开始研究起地上洒落的阳光，这是克林教给他的方法，通过阳光和栏杆投影的偏斜角度，计算时间。

    “十二点十分左右。”哈瓦反复确认。

    辨认完时间后，哈瓦微微挪动自己弯曲的下肢，不停的尝试着各种受力方式。

    离约定的时间还很久，他必须找到一个最舒服的坚持姿势，防止到时候出现四肢麻痹以及供血不足的问题。

    一通调试后，他重新安分下来。

    门外的上空隐约传来鸟的叫声，他试图去跟随它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在这个半岛上空盘旋的，都是些什么鸟呢？

    为什么所有的鸟名和它的外貌，一点都不相关呢？

    想着一些没头没尾的问题，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然后突然在某一刻，鸟的叫声变了。

    从原本一声声短促的鸣叫，变成一种像汽笛一般的长的可怕的噪音。

    哈瓦想低下头看看地上的阳光，但是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动作变得很慢很慢，仿佛是一个试图让手指移动一厘米的植物人。

    一切都慢下来了，世界像是泡在一个无比浓稠的粘液罐里。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