撷花梦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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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去

    一路到无人处,月光清澈如水,她摸出怀里的陶笛,随意吹了一曲小调。

    这首曲子是当年行至京都,在一处烟花勾栏之地,一位琵琶女教给她的。

    “你不害怕这个地方,也不讨厌这个地方,”她指着她的心口笑道,“好一个无情的小姑娘。”

    “你的曲子很好听,可是却是繁华落尽的无限悲凉,这个地方,你已经厌倦了吗?”

    琵琶女收弦,闻言一笑,“但凡有别的路,没有姑娘愿意待在这里。那些个倾国倾城的姑娘,掩藏在脂粉后的容颜日渐枯萎,心不也是在腐烂着吗?你看看,这里虽有王公贵族来往,每日不惜千金万两的往这里砸,说是为搏美人一笑。可是我看那,根本没有人把她们当人看过,不过是一个好看的物件儿,心情好的时候玩玩罢了。”

    禹夕颜一身白衣宽袖,生得又古典雅致,不似一般姑娘家家,能来到这个地方,还能见到她,非富即贵。

    “我初次来京城,很多人情世故还并不通晓,像这样的事情,原来这样多吗?”

    风吹起洛花纷纷,最终又归于尘土。

    “天色也晚了,小姑娘,下次再来找我,不收你钱,就当解解闷。”

    亭落帷幕落下,她在京城古道上伴着夕阳行走,摸了摸心口,原来还是失去了一些东西的。

    这巍峨古城屹立不朽,繁华美丽,贺声声,这就是你当年住过的地方吗?你同我说过,想要救一些人,所以来到南疆,可是你却没有救得了你自己。

    神明不能行走世间不受约束,她所化的身体并非永久的,甚至会出现很多不可预料的事情,而每一次的损坏都不可逆转。

    风一吹,一粒雪籽落在她的手上,眼睫上,慢慢融化,化作一滴露珠落在黄沙上。

    忽而身上披了一件雪狐裘,青色油纸伞遮挡了冰雪风霜,她微微侧过头,伸出手去接,“下雪了。”

    等自家世子殿下将雪狐裘给禹姑娘披上之后,拂春很自觉的将纸伞交给世子殿下,默默退下了。

    梁鹤年握住她的手,只觉得冰凉,“有机会带你去长宁,那里的雪不像这里,而是如同柳絮,鹅毛般温柔细腻。”

    禹夕颜侧身微微靠在他怀里,闭了闭眼睛,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道,“好啊。”

    “你真的相信,我是神明而不是别的什么吗?”她听到他胸腔里心脏的跳动,是鲜活的,真实的。

    “是又如何?”他笑道,“第一次见面你不就说你自己是橘子妖吗?”

    她轻轻推开,目光含笑,如星辰般耀眼,看着他很久,“殿下,你想要的,我其实从来都给不了你。”

    所以,也不必在我这里隐瞒什么了。

    梁鹤年愣了愣,随后抚掌笑道,“果然是阿颜,神明的心果然是不一样的吗?”

    刚才的温度消失不见,眼前这个青年收起了所有的温柔和假象,两个人对望着,却是不含任何感情的审视。

    她轻轻叹了口气,将腰间悬挂着的香囊解下,放还在他手中,“殿下,戏已经唱完了,该散场了。”

    他的手僵了僵,却很快恢复如常,面上还是笑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很早,鹤年。”她温柔笑道,目光里尽是慈悲,这时候梁鹤年才第一次看到所谓神性。

    “即使是同一个灵魂,也不可能轮回后字迹都一模一样,未免太巧了点。何况,殿下从一开始并不信任我,后来突如其来的改变多少令人难以信服。”她将这些慢慢摊开来讲,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平静,理性。

    梁鹤年握着伞柄的手慢慢收紧,他以为的算计不过是她的纵容,可是为什么这样难过,这样不堪。

    他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你既然什么都知道,明知道是圈套还要往下跳,不就是因为那个人?神明也有私情,真是可笑。”

    “鹤年,你失态了。”她其实并没有想到他会彻底挑破,至少也该有所保留。

    天色昏暗,在身后万帐灯火忽明忽暗的映照下,雪花如盐结晶般在光与影下静默地飞舞。天地如此浩渺,凡人一生几何命运,竟然还要被命运翻来覆去玩弄于掌心,被情绪控制做出种种如丧失理智般的事情。神明又如何,也许不过是造物最完美的谎言。

    半晌,他撑着伞向下俯身,脸上是玩味的笑,一只手环住她的腰,在她耳边说,“既然你什么都猜到,那阿颜,你猜猜,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这幅场景落在静静守候在屋檐上的枃的眼中,便是一对璧人相互依偎,缠绵悱恻至极的场景。

    枃托着下巴想道:咱们家殿下真是厉害,这么快就找到心仪的世子妃了,只是那个小姑娘,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上一面。

    禹夕颜靠在青年的怀里,抬手从他怀里掏出一颗珠子,正是此前给过他的白玉菩提,穿了眼,镶着金玉戴在脖子上。

    现在这颗菩提还散发着香火的气息,檀香萦绕,她笑道:“鹤年,你从一开始,就觉得我和贺声声是什么关系呢?”

    梁鹤年眼眸中闪过一丝刺痛,他的短刃抵在她心口,“还能是什么关系,能让你千寻万寻找到这里,对我百般迁就,还能是什么关系?”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阿颜,”他微微抬起头,正对她的目光,笑道,“无论你为什么而来,大梁不需要神明,至少如今不需要。”

    禹夕颜叹了口气,无奈,“看来是一开始就盯上我了,真是百般算计啊。”

    “鹤年,你收起短刃吧,想抱我就抱,不需要找这么多借口。你身上确实流淌着神明的血,但即使是如今,也没人伤得了我。”她将菩提子放回去,看着她的人闻言转过了视线,温暖的怀抱顷刻离去,徒留两人咫尺之间穿梭的冷风,还有落在肩上的雪花。

    “......你走吧。”梁鹤年没再看她,他将伞放入她手中,“我不是贺连声,你不必在我身上枉费心思了。”

    他还未转身,禹夕颜拉住了他,扑进他怀里,“你说的没错,神明又算什么呢?鹤年,你仅仅只是鹤年罢了,这一点我一直知道。故人相见,难免刚开始有些悸动,现在想想对你确实不好。今生今世你自有你的想法,我不会强求,只是你所知道的,未必全部真实,以后你就会知道。”

    “我们一定会再见,大梁不需要神明,可我是为你而来。”她的眼睛里盛满月光,纯白的雪漫天飞舞,跨越了无数谎言和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