撷花梦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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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山

    屋檐角的铃铛被微风吹得摇晃,清脆的铃声在寂静的昏晓时响起。

    这是吉安库第二次触碰到芫泽的手,第一次就是小时候她从水里救他那回。

    他反握住芫泽的手,抬眼看她,“你要离开这里吗?”

    芫泽摇摇头,看向远方的魂魄渐渐回归,月夜渐渐寒凉,心安定下来。

    “我一直未曾和你说过,其实神明和邪祟,并不完全没有联系。我从沼泽里诞生,菩提净土的力量与我同源,尽管一正一邪,却无法消灭彼此。只有凭借外力才能消灭菩提净土,但要彻底拯救羌氐的子民,必须使用我本源的力量。”

    “大梁很快即将诞生新的神明,而我,”芫泽看向他的眼睛,轻轻笑了,“会化作羌氐的四季,化作风,化作云,化作天上的星辰。”

    芫泽伸出另一只手轻点他的眉心,他眼前便出现无数白色小花在纷纷夜幕中飘散在羌氐的半空中,不远处还有一些散发着白色光芒的灵体在游弋着。

    “我来的时候第一眼见到的是你,走的时候最后一面还是你,也算有始有终了吧。”

    神明在诞生之日死去,相隔短短数百年的时间,这中间人间已经几度变幻了。

    吉安库的呼吸很轻,他一直没有说话,手里握着的明明是有温度的、他喜欢了很多年的女孩的手,一切还没来得及欢喜,却要匆匆离别。

    他握紧了她的手,沙哑问道,“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吱吱,吱吱。”一只火红皮毛的狐狸跳到屋檐上,嘴里衔着一根树枝,上面开着几朵散发着柔和光芒的白雪山。

    芫泽伸手接过,看向屋檐下的人,少女模样的神明,负手而立,“你还年轻,还没有真正明白神明的意义,这片土地也还需要你的守护。”

    禹夕颜接住从屋檐上跳下来的狐狸,“世间万物,自有因果,这一份果里,未尝没有我的因,如今算是了结。”

    她看向一旁的羌氐的王,笑道,“至于其他的,你与他的因缘际会,尚未结束。”

    “我知道了。”芫泽微微颔首。

    那棵菩提树慢慢恢复生机,而在民众的睡梦中,他们的神明正在编织着森林的梦。

    “换个地方建立神龛吧,这个地方太偏僻了,”禹夕颜笑道,轻轻抚摸狐狸的皮毛,“往后我来找你喝喝茶,也不必走这么远了。”

    芫泽点了点头,“我记得,你喜欢喝酒,不过在此之前,我需要沉睡一段时间。”

    禹夕颜笑了笑,转身挥挥手,“那就约好了,下次再见咯。”

    她如今是重塑的身体,隐去额间的神印,那副孩童的躯壳还远在洛城郡,虽然已经同老爹说过,但这种事多少有些惊世骇俗,也不知道老爹会做何感想。

    在远处的战场上,死去的魂魄迷茫地逗留着,也许心中还残余着那么些执念,眼前所浮现的也只是浮生的一刹那。他们作为这局棋盘上的一子,无法逃脱的命运,需要一些信念支持。有的人是为妻儿,有的为功名,有的仅仅是为吃饱饭生存下去而已。无论如何,一切至少暂时地结束了,荒唐的其实从不是故事话本,而是真实的人世间。

    禹夕颜在不远处看着收拾残局的士兵们挖坑将尸首填埋进去,天色青青,而乌云一片,她屏住气,轻轻拂袖,那些魂魄便聚集起来,化成白色光体渐渐消失在天空之上。那些临终前的哀嚎和痛苦,都一一传进她的耳朵里,她一时有些站不稳。

    “吱吱?”狐狸探出头,有些担忧地看着她,她身上的力量已经所剩无几了。

    “没事,”禹夕颜轻轻抚摸狐狸的脑袋,“还没到时候,死不了的。”

    其实即使没有来到这里,她本身的力量已经有所衰竭,作为人之神,她的力量怎么来的,她很清楚。

    本来想让铜钱他们那群小孩儿慢慢接手这一切,但现在看来,也许她可以在这里——至少是有故人的地方找到答案。从何处开始,从何处结束,不是很好的一场游戏吗。总归是要回南疆再去看看的,那里是她的故乡,也是她身为神明所肩负的责任,不能如此潦草的收场。

    在离开之前,去看看老朋友。

    月上中天,吉安库还是乘着夜色赶过来了,毕竟事关两国和平,既然芫泽已经没事了,那他也能放心过来会会这个世子殿下。

    他到场时那位世子殿下并不在席上,他和几位大梁官员将军们寒暄几句,坐下来吃吃喝喝等待那位世子殿下。

    拂春将这个消息告诉梁鹤年的时候,他还在案牍上翻阅长宁传来的信件,轻轻笑了一声,“倒是有点意思,看来是羌氐内部的事情都解决得差不多了。”

    拂春低头恭敬道,“那您要去看看吗?”

    梁鹤年斟酌了一会儿,“吩咐下去,请羌氐王上到本殿营帐中共用晚膳。”

    “是,殿下。还有一事,您让人调查的禹姑娘的去向有一些进展。”

    “据说她带着一只狐狸回到了洛城郡,如今在家中休憩。”

    梁鹤年想了想,“等回长宁的时候,顺道去洛城郡看看,拜访一下洛太守,毕竟也是母亲故人。”

    “是,殿下。”拂春笑道,“要不要给阿颜姑娘带一些礼物,小孩子都喜欢礼物。”

    “多事。”他轻轻呵斥道。

    营帐外,大梁的士兵把守着营地,骤然见一个穿着棠色衣裙的少女,抱着一只红狐狸走近,持兵戈挡住去路,大声呵斥道:“来者何人,岂不知这里是军事要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她从腰间取下香囊,里面是一枚印信,左侧士兵见此惊讶地立刻放下武器,还提醒同伴道,“这是世子殿下的人,还不放下武器?”

    禹夕颜笑道,“诶不用这么客气,两位兄弟先带我去小李大人那里吧。”

    两位士兵面面相觑,又听她说,“就是小云啦。”

    宴席上吉安库还没离开,此时营帐里载歌载舞,丝弦管乐,他注意到几位还较出众的人物,与他们攀谈起来。

    其中一位坐着轮椅,也是笑眯眯的一双狐狸眼,生的极好看,应酬得谈笑风生,知道是李将军的幼子后便知道怎么回事。那时候还是冉林在位,这些破事他也也知道,如今见到,反而真实地有些唏嘘。

    这位无论如何都该是个人物,于公于私,被库洛巴阴招算计确实令人可惜。

    希望他不会是羌氐的敌人,否则真是难搞,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