撷花梦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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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笛

    军营中,身着玄色战袍的青年,手上是银色护腕。

    他提笔在那份名单上勾画几笔,目光冷冽,跟在身后的拂春很快地接了过来。

    “这件事交给褚冰壶去办,他懂本殿的意思。”

    “是,殿下。”拂春恭敬道。

    拂春是跟在殿下身边的老人了,前些时日去整顿身边的人,加之调查初来晋安的那场刺杀,也就一直没有露面。此次他跟随殿下一同来到凉州,一是为了保护殿下安危,二是有一些情报需要及时告知殿下。

    那日他见殿下抱着一个小姑娘上马车,就知道那小姑娘是禹夕颜。她身上有很多疑点,他是最清楚的一个。但知道她是元杉姑娘的女儿后,这些疑点反而变得再正常不过。那么,殿下与她的相遇,无疑是一种缘分。

    所以他驾车的时候还是让她进了殿下的马车,果不其然,殿下没有怪罪。在入府的时候,还是殿下亲自把人领出来的。

    洛城郡那一方的百姓对禹夕颜的评价,其实不多。但她有一个很有名的娘亲,因而大家会觉得这个木讷愚笨的孩子多少是拖累了禹太守的。她总是不能理解别人的话,也不能和人正常的交流,喜怒哀乐都像是丧失了一般。有人说是丢了魂魄,让禹太守请有名的道士做法,为女儿招魂。

    如今看来,或许这一说法是对的呢。

    来到凉州的第一件事,禹夕颜逛了一圈茶楼戏馆。

    她原以为这里会因为战争而生机萎顿,没想到反而在最绝望之处诞生最繁华的生机。也许是因为凉州的百姓已经习惯了时不时的冲突和战争,他们的心态比禹夕颜想象的好上许多。

    一直到晚上,夜市上灯火如昼,热闹非凡。

    禹夕颜一路逛过来,心情也出奇地好。

    像这样热闹的场景,一直是她喜爱的。在这里她未能拥有的,温暖和善意,光与热,都比平常更丰沛更美丽。她漫无思绪地想着,其实这个世界的真假真的那么重要吗?或许连她也只是一场梦的影子,何必执着于真与假,执着于一个所谓的真相呢?

    很多年以前,最古老的神留下的箴言:纵知虚空,不可耽也。

    她也曾在一次一次的沉眠,清醒中不断的反问自己,究竟什么是真实。那场大火里她是否也已经死去,这一切只是一个幻梦?那座古庙,如今已经成为了一片废墟,未来还有可能成为一片树林,或者在这里建立起一个新的国度,诞生一个新的神。

    她无数次踏足那里,最后发现无论是当年贺连声死去的真相,还是他们的缘起宿命,都其实在她肉身消弭的那一刻了无踪迹了。

    从前她并不想掺和这世间的福祸中,却愿意同他们共悲喜。神的诞生永远是有期待和注目的,而她至今还是想不出自己诞生的理由。她看着这明亮的灯火,轻轻笑了笑,果然还是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诶小姑娘,要不要来玩一玩这个?吹得好的话就送给你了。”老板手上拿着的是一个陶笛,笑道,“新的哦。”

    周围有很多人,还有小孩儿在探头探脑,吮着手指。

    禹夕颜笑了笑,接过陶笛,“好啊。”

    拂春跟着世子殿下来到夜市,看到的就是这幅情景。

    穿着棠色襦裙,披着灰鼠裘的小姑娘坐在高台上,用陶笛在吹奏一首不知名的曲子。她的目光平等地投射在每一个人身上,就像是供台上的神像。那灯光打在她的侧脸上,就像是未干的泪痕,走近看却什么也没有。那曲子悠远绵长,像是恢宏大气的史诗中的一篇,又像是市井中常常听到过的那种或清扬或温柔或缠绵的小调。

    原本喧嚣的夜市也变得安静了一瞬,像是被一阵温柔的春风拂过身心。明亮了一刹那的眼眸又恢复如常,所有人终究会遗忘神明曾眷顾的温度。但此刻,刹那,智慧、平静和爱席卷过的痕迹也会在很久很久之后哪一天忽然记起。

    所有人的目光注视着的神明,偏过头一眼看到那个静静等着她的青年,那一刹那目光的碰撞和相遇,像是很多年之前的某一天,但她不去回想。

    他伸出手,接住高台上跳下来的姑娘。

    她正好跳进他的怀里,笑道:“谢谢。”

    虽然他可能听不懂这声谢谢背后的复杂情感,这其中参杂了她自己都捋不清楚的因果,还有这浩荡漂泊百年之久的岁月时光。

    “谢什么?“他平静的眼里流动着华灯的光彩,像是河流里漂泊的万盏莲花灯。

    禹夕颜埋在他怀里,闷闷笑了声,“没什么。“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谢谢你将我从时间的洪流中找到,带回人间。

    她身上披着的灰鼠裘滑落,梁鹤年轻轻托起重新盖在她身上,“好了,下来吧。“

    “殿下来这里做什么?“她跳下来拍拍身上的灰鼠裘,嗅着酒香,周围是重又恢复喧嚷的人群。

    “只是来看看凉州的风土人情罢了,从前……有个人常和我提起这里,不免有些好奇。“他给她系好披风的带子,她注意到他手上一些淡淡的伤痕,却没有过问。

    枃坐在屋檐瓦片上,托着下巴想道,“明明是殿下担心羌氐入境,阿颜姑娘会有危险,才出门寻找。“

    拂春自然也不会多话,只是打量这两个孩子,在月光下并肩而行,恍惚间他竟有种错觉——他们其实已经这样一起走过很长一段路,很长时间了。

    这几天羌氐在凉州城外驻扎,领兵的是新的王上吉安库,这些年暗中整顿周边的势力,渐渐有独大的趋势。

    他们地处荒原,所在之地作物难以生长,因此需要和大梁互通商市。

    自从几年前和大梁一战,战败后作为附属国,得到了互市的资格,条件也同样苛刻——他们需要以更高的价格购买粮食布料。但无论如何,总归是为生存提供了更好的便利,因此也就这么一直维持着和平。

    这苛刻其实并不是没有缘由,当年他们的将军库洛巴不顾神谕,残杀了不少大梁边塞的百姓。他勾结了一些地方官员,将当时大梁主将李将军的幼子绑来,残忍折磨,已经引起义愤,如今只能靠时间来缓和两国关系。

    但今年羌氐内乱,已经是没有余力再去向大梁上供那么多的钱财宝物,何况购买粮食。

    加上吉安库初登王座,地位并不稳固,通过战争来清洗身边的几股势力,培养自己的心腹,也正是他所需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