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北宫妍
“你又来自哪儿?”夜凌转过头问道,幽火与夜凌对视一眼后,焰发于风中摇晃起来,那只独眼上缓缓呈现出纯白的圆案,而其中六角星从四面撑开六条黑线围拢着中央的那颗散出冥光的魂门。
风刚刚跌落坠在溪畔的石群边,起了一层尘末。夜凌的意识也如风般被拋进了那扇藏在幽火瞳目里的魂门。
“这是什么?”夜凌看到了自己双手不断重叠的手影,仿佛自己的时间被切割成无数的胶片,他好像来到了四维时空里的奇妙物理法则之下。
“这是无界”
不远处的光态中,幽火的形体发生的逆天的变幻,从头到脚,独眼生双目,双目生四肢,最后一个人形的暗黑生物将那光态全部吞进自己的肚子。
这一幕令夜凌寒毛倒立,他本能的避开那暗黑生物的视线,因为这暗黑的影就是他曾经看到过的,甚至触碰到的禁忌,那场轮灭已经使得夜凌的心神濒临崩溃,差点夜凌就沦为行将就木的疯子,他绝不想再接触,再去体验。
“你知道什么样的人配拥有魂界吗?”黑影表皮的颜色像水墨混杂着的人躯,他来到了夜凌的眼前,站在他的面前。
夜凌看到了他恐惧的影子,夜凌想捂住自己的眼,不去看,当他想要举起手来却发现,这手都在融化,融化在太息的空洞与四周寂寥的环境结合成一体,夜凌的眼被一股力紧紧攒住使他不得不直视黑影的相貌。
这是一张名为“虚无”的面,黑影折射着夜凌内心深处最害怕的恐惧,那是五行村的火芒,那是火与毒的结合。夜凌看到了自己在每个场景癫狂的大笑的场面,他一直理解自己从诞生之日就没有价值意义,不过是一遍一遍被人从一个囚笼驱逐出另一个囚笼,夜凌正是亲手将自己送进囚笼的人。
是夜凌放火烧了五行村,是夜凌拿着柴刀随荒逃,是夜凌用匕首洞穿了欺辱他的弟子,也是夜凌如今看见了一切,看见了他自己。
“是神,是初神,只有他,唯有他才配拥有无界!”
黑影的外表升腾起鬼暮似的冥火,缭绕在夜凌双肩上,夜凌也一起被点燃了。夜凌瞧了眼爬上指甲的火尖,这回他要和曾经一样去狂笑,这回他找到了自己真正的位置。
黑影继续用磁悬的声音去拨动夜凌的每根神经,他要给夜凌讲一个黑暗童话,一个比爱丽丝在地狱踩着面包过血河更黑暗的童话,一个深藏了兆万亿年的生命即将从夜凌这弱小的身体重新苏醒,他的黑暗童话才刚开始!
“在这天古世界的大道里,初神创造了另一条大道,他在永夜的太穹上建立了初神殿,他创造一个永恒时代,他用他的“无道”统一了现在的天古!”
夜凌双目中央火焰仿佛要爆发出来一般,他抬起左手,低头等待着某种迹象,他抬起魔鸦般的红瞳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万域之下,太息之中,无尽无垠的无界,那被称为“暗渊”的无界基座从夜凌的脚下张开了黑洞大的漩涡奇点要席卷所有,规则在这里不存在,法则在这里彻底失效。
暗渊奇点的底部生长着一株没有灵智的猩蓝幽火,它是长眠在奇点中央的永炎,它是初神隔断“道”创造无界的起源,后来一个男人将它捧起放上烛台从此它有了自己的名字:
“初炎”
夜凌坠入墨与黑。
死亡在这刻都将凝固,夜凌的身体不断向下坠,他不知道自己在何方,眼中只有黑暗,无尽的黑暗,凝固的黑暗。
“夜凌!”
“他叫夜凌!”
“夜凌不要走……!”
声音在黑暗中来回传递,夜凌下坠中的脑海不停的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这个声音是从轮回的彼岸送来的,她越说越哭,越说越痛。
“北宫雪”
夜凌不知自己的脸已满是泪痕,他见到凄美的忧柳下少女的模样,她的眼眶里是融雪的泪,她是同夜凌一样孤莽的性格。
杨柳岸催早春,半碗白粥渡南柯,鹿雨笼衣心后顾,倾世笑解了夜尘忧,一枝冬。
夜凌不明白何来到悲涩,下坠的失重也抗拒不了这泪意,他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明白,他摸着侧脸的泪壳自问道:
“刚刚那是我的爱人吗?”
无数复杂的记忆从暗渊里如风般穿过夜凌的大脑,他看到一个接着又一个的画面,那些本不属于他的记忆全部在下坠中令他记起。
夜凌越往下就越觉得自己在一点点流失,承载记忆的他似乎要变为另一个人,可在意识里夜凌仍然承认这就是他,就像人明知道已与原来的自己不再相同,但你依然是你,很难去描述的这种感觉就是你自己。
夜凌在无界的暗渊中变得疲倦,前所未有的困觉上瘾般侵袭了他的每个感官,于是夜凌睡去。
失重下人的睡眠,会比以往来的更深,属于夜凌的梦也会很快敲上门。
“我做了一个好梦,是比煤油灯下趴着睡,更安稳的梦”:
夜凌和北宫妍是从哪里认识的,夜凌反复的记着,那个地方,有雪,还有梅子,他小心摘下了颗梅子递给北宫妍的小嘴,北宫妍先笑,又摇摇头,酸的吐出,牙涩涩打颤。
“你不觉得酸吗?”北宫妍的问道。
“我觉得甜甜的。”夜凌自己咽下一颗笑嘻嘻的。
“对了姑娘这里是那里?”夜凌一身破烂,半身的雪,但眼睛有一团幽炎。
“这里是北国国境”北宫妍拍了拍毛裘的雪尘,小脸红彤彤的,她很喜欢这个刚交上的朋友。
“我到北国了”夜凌点点头,幽炎在他眼里是要燃尽了,北宫妍也注意到夜凌的放在背后的手指已冻的僵直,”他会被冻坏的”。
“你不怕冷吗?”北宫妍认真的问道。
夜凌的眼瞳之中涣散了,那火焰已支撑不下去了。
夜凌冻昏了。
北宫妍感到了寂寥,她有两个选择,是救救这个来到北境的朋友,还是从他的身上踩过去让他葬在这儿。
北宫妍还是决定将夜凌背起,她在夜凌的耳边呢喃:
“不能死呀!”
“我告诉你,我喜欢你,你不能死,你要陪我一起,我要带你游遍北国,我要你喜欢我。”
北宫妍的眼前是一排冰绝的森林,北国的雨也是冰晶的,漫漫的天绕悬出一层黄昏般冰白,冷,彻骨的冷,夜凌的脚趾开始冻出血来。
夜凌又开始做梦了。
冰白的梦…
“夜凌!夜凌!”
有人叫着我的名字,远处的火山像黑天鹅溶血的颜色是盛红的黑。
夜凌用手机拍下了这一幕,火山口狂躁的奔涌着烈焰,似乎要穷尽自己一生所有,来为这个世界添加点温暖。
有时候太怕冷,但更怕热,所以我朝着相反的方向走,我要去北国,我不想在这儿,我不想更热,在夜凌眼里最热的毫无疑问是太阳,从太古就出现在眼里的紫光,消灭肉体的水分,完全被热死。
人是离不开水的,所以我更喜欢冰,我相信很多人都喜欢冰,我渴望拥有一块永恒的冰,这冰不会融化,这冰是无形的冷火,可以触动,可以凝结,但绝对是无声的。
夜凌梦的一生都在寻求这种冰,夜凌走了很远,他来到了北宫边境。
“走过这个起点就无法再重来了。”
声音告诉了夜凌,夜凌也知道了答案。
“我要寻求永恒的冰,那么我就要过去!”夜凌毫不犹豫进入了北国。
接着梦醒。
夜凌在一处山穴里,可爱的北宫妍搓着冷兮兮的手,在小火的温光中流露出情愫。
夜凌此刻的记忆就好像从很久以后才会发生的记忆碎片进入了自己的意识内;从认识北宫妍到离开她,再到死在西风中,然后进入道观拜师,渡劫求得长生,见到小狐,去往罗舟…“现在我回到了起点。”
夜凌的眼瞳瞬间深邃的如临渊一样。
夜凌忽然间觉得自己好傻,要是他没有离开北宫妍就好了,要是自己当初努力一点就好了,要是能与她留存着一点联系该多好,可最懵懂的青春还是腐烂在根叶里。
夜凌与北宫妍的桃眉瞳相互对视着,在这温温的小火里,二人最终抱在了一起。
互相缠绵着,直到天空被黑色填满。
夜凌在这一刻得到了自己渴望的冰,无形的冰在周围,实质的火在内心。
天永远都是冰的,我觉着这样挺好。
北宫妍带着夜凌走过了莽莽的雪原,这里针叶林都尖耸着脖子,往上看能看见绿与白混合的颜色,是淡绿色还是淡白色,夜凌也难去分辨。
他们一起奔跑一起嬉闹,在雪海的中央,时而舔舐着彼此的冻脸,在冰白的冷腥和性悦的萌热里互相翻腾,有时在雪中,有时在夜里的山穴,彼此的感觉就像是活在一场永恒的美梦里,活在冷冰与体热的交界处。
“我们明天就可以到北宫了。”
北宫妍趴在夜凌的身下低喘着说道。
他们在安全的山穴里,外面是呼啸的大风雪。
现在是半下午,天色已是混浊的暗。
柴火腾起,照着山洞亮堂堂的。
夜凌喘息着紧贴着北宫妍,光与火的颤抖中,两个人进入了自我大兴奋的怀抱里。
更多的是冰,更少的热。
用这极少的热渐渐消融彼此身上的冰。
火苗下的男女陷入纯情的交合之中,空间的壁垒上的火光就像是蒲公英的毛发散落了半空,或许更像是星月夜的空洞在这洞壁之上烧出来了。
此刻是最让人心宁的。
意识勾扯着男女之间那薄如蝉翼的屏障,从哪里诞生出一个极小的泡泡,和自己喜欢的人直到夜深人静,直到困意来袭…
次日,无雪,白日。
夜凌和北宫妍走出山穴。
雪海的前方是一座炊烟袅袅的华峰,白云深处有人家,在华峰最上有一座冰晶色的宫宇,灰蓝相间的墙体横跨冰雾,神秘而又冰洁,当第一沫的落阳照在它那灰蓝色的躯体上时,犹如朝圣的光泽沐浴殿堂,夜凌感到凉颤丹心却热,自己漂泊三年,在此刻终于难以克制,含着泪。
北宫妍也在这冥冥之中落下情泪,域外的江南再美也不如这北国的冰心,这是北宫妍的故乡,她生命所诞生的地方,她对这的每颗树,每寸土都记得无比清楚。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我的家乡,我回来了。”
北宫妍脱下长袄,她那双眼是冰魄的颜色,她是这雪国的精灵,她生来如此,北宫之族就是她的名字,在此地她拥有所有,包括夜凌,她一头倒在了雪地里,指着光泽之中的北宫笑道:
“我从南国带来了我的男人。”
夜凌的脸红了,雪野上是二人长长的痕迹,他们还不知道,到了北宫将会是怎样的困难等待着他们,北国的女儿岂能嫁给身无分文的夜凌,夜凌将承受北天之首的怒火,他将带着最终的遗憾离开北国。
北土,南江,是注定无法在一起的。
现在的夜凌什么也不会知道,北宫妍也不会明白一世的孤寂的法咒将会笼罩在这二人身上。
当来到华峰脚下,周天的雪峰尽收眼底,飞霞孤雁,冷天绝地。
夜凌喘息着,瞭望着。
他不会知道将会在雪国待满十个年头,然后永远离去。
黄昏的雪格外的沉醉,像喝了酒的雪,烧热的冰云似在融解,万类霜天,所见之中那雪海如有霞鱼在翻腾,黄昏的雪天之下,夜凌和北宫妍牵紧了彼此的手。
北宫妍于黄昏中,站在山崖前飘荡着长发,她伸出手接过一枚雪,她流着泪直视落去的夕阳道:
“北宫,我故乡的北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