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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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那血鞭悍势袭来,在接触缘诀身体接触后,迅而轻地饶着她上半身缠了三圈,将其捆住,继而收紧,往旁边一甩,随后松开。

    预想中的痛感并未发生,缘诀感到原本被禁锢的身子一松,茫然睁开眼,拂去眼上的尘灰,就见尘埃流窜间,自己早已被移至一旁的空处,而脚边正是那足以将人压死的柱峰瓦山。

    她不禁往庙外望去,所以,刚刚挥鞭之人竟是在……救自己?

    缘诀尚沉浸在不可思议的猜想中,那血鞭便似游蛇般退了出去。

    岑粲手脚狼狈地急跑上前,抓着她双臂,神情紧张地看了看她周身,颤抖着声音问道:“阿诀,你还好吧?!”

    缘诀动了动僵硬的身子,心有余悸道:“无……无碍。”说完,将他拉往庙外,以防再次坍塌。

    出了庙后,岑粲紧张的神情这才松懈下来,就在二人站定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足音,二人寻声望去。

    只见一身穿灰色粗布衣裳的女子正持鞭走来,身后停了一辆马车,马身棕毛,四肢纤长,黑布为帘,车顶一侧还在嗒嗒往下滴水。

    女人身量高挑,容貌寻常,神情冷漠地将缘诀二人由头至脚扫视一通。

    缘诀见她要进庙,慌忙揽过岑粲的肩将他护在身后一并让开,岑粲在她身后偏出半个头去看。

    那灰裳女子手握血鞭,进庙后将庙内打量一圈,不一会儿又以手扇气转身走出,路过二人时停住,岑粲又将头缩了回去。

    缘诀护紧他,惶惑不安的避开灰裳女子眼中的打量。

    “咕噜。”

    “咕噜。”

    万籁俱寂之际,偏偏二人肚子同时闹起了灾荒。

    缘诀回头看了看岑粲,他不可置信地冲她眨了眨眼,随后各自朝对方的腹部鄙夷了一眼,不争气!

    灰裳女子面无表情地扫了二人一眼,旋即步下台阶。轻盈跃上马车后,身坐车舆处,侧身抬手往车内一探,帘布之后有一截洁白如玉且纤细的手一闪而逝。

    马车内似乎还坐着一位女子。

    灰裳女子拎出一袋白布径直抛到缘诀身上。

    缘诀下意识伸手接住,低头一看,竟是一袋馒头,有五六之数。

    这是何意?姐弟二人互望一眼,皆是不解。

    “吃完就回。”灰裳女子扬声说完,一拉缰绳,调转马头驭车离开了。

    望着那渐渐远去的车影,缘诀这才反应过来,对着灰裳女子离去的方向喊道:“多谢施主!”

    二人重回破庙,好在原先歇息之地尚在,只是火堆已熄,灰尘遍布,稍作打扫,二人这才重新坐下,岑粲望着眼前的馒头问:“阿诀,这馒头能吃吗?”

    缘诀抬袖擦了擦脸上尘灰,取过一个咬了大半,嚼碎咽下后等了一会儿,没有不适,这才将布袋递了过去,“能吃。”

    岑粲早已饿得不行,忙不迭地直往嘴里塞,正自顾自狼吞虎咽之际,却见缘诀神色凝重,有一嘴没一嘴地啄着手里的馒头。

    “阿诀你心里有事?”岑粲鼓着嘴问。

    缘诀看着手里的馒头,“我只是疑惑,刚刚那人临走前说的‘吃完就回’是什么意思?她既不知我们从何来,也不知我们要到哪去,怎会平白无故来这么一句?还有,尚未谋面便对我大打出手,临了却又送我们馒头,你不觉得这前后态度太过矛盾了么?”

    “管她呢,反正咱没事就好。”岑粲咽下嘴里的馒头,无所谓道。

    缘诀颔首,未置可否,但心里还是隐隐后怕,莫名其妙经此一遭,思乡思师之情更甚。

    岑粲将她那一瞬间的落寞尽收眼底,伸手摇了摇她,“阿诀,别想了,早些歇着吧,明早还要进城呢。”

    翌日清晨。

    “阿诀。”

    缘诀被岑粲摇醒时天已全亮,揉了揉眼,双眼肿涩得难以睁全,起身将发挽好,理了理道衣袍,却还是一身的皱褶,只好将黑色一面翻穿在外。

    待二人收拾好,念过造早经,将昨夜剩下的馒头吃完,到残破的神像前谢了个礼,这才出了庙。

    或许是因为昨夜歇息得太晚,缘诀临出门时,一时心神恍惚,脚尖绊到庙门槛上,差点摔倒,幸得岑粲眼疾手快,及时扶住了她。

    二人走出庙门没两步,岑粲却一声叫了起来:“我的玉呢?!”

    “阿诀,我的玉不见了!”他惊慌地摸着脖子道。

    缘诀瞬时身子一滞,岑粲和自己一样,玉一直贴身戴着,护得极好。广容还怕二人穿玉的丝线不牢,每隔一年便会新编一根,她还觉得此举颇为夸张,但十年来竟真的从未掉落过,如今戴了十多年的贴身之物突然没了,心情可想而知。

    缘诀拉住慌张不已的岑粲,自作镇定道:“小粲,你先别着急,那玉昨日都还在,我们在这附近先找一找,许是掉在哪里也说不定。”

    话了,二人赶忙找了起来,庙里庙外来回翻找了三遍,却还是不见其影。

    岑粲登时急哭了,“呜呜呜……阿诀,要没了那玉师父会怪我的!”

    缘诀听着,胸闷沉得很,还没得及说什么,原本哭着的岑粲却忽然停了下来,抹抹眼泪,哽咽道:“阿诀,你说会不会是昨晚那人……”

    缘诀略作思衬后道:“不会,我们是看着她进庙的,且她离开之后,再无人进来过。”

    “你怎么知道?”岑粲抽了抽鼻涕,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刚我被门绊到时,见门前的石阶上,除去你我的足印,出庙的就只有一对。”

    岑粲转念又伤心起来,“那我的玉会在哪啊?!”

    缘诀回想了下,昨日二人在林间时岑粲的玉还戴在脖子上,到今晨却不见了,既不在庙里,那很大可能是掉落在了来的途中或林间,遂将此话说与岑粲。

    岑粲急道:“那我们赶快沿途去找。”说完,便转身朝前领路。

    二人沿途仔细找了一路,到树林前却还是没有发现。

    看着双眼脬红的岑粲,缘诀轻轻拍了拍他肩,安慰道:“别着急,不还有树林没找呢么?”

    话虽如此,缘诀却没什么把握,若是昨日停雨之后发觉来找或能找到,而今这条官道往来的人那么多,难保还能寻回。

    若再寻不到,只怕得做好失去的准备。

    这后半句话,缘诀始终未说出口,毕竟要不是自己拖累,岑粲那玉只怕还会好好地挂在自个儿颈上。

    岑粲听到这话,赶忙跑进树林,缘诀也随之跟上。

    二人寻迹找到昨日躲雨的树下,却见五步开外背站着一道碧影,右手持剑。

    姐弟俩面面相觑,那碧影听到声响转过身来,二人顿时双双呆住,连寻玉一事都暂时抛诸脑后。

    眼前的女子一身碧水长裙,约莫十八九岁的年纪,一双剑眉加之肤白胜雪,透出如傲梅寒梅般清冽的秀丽,眸子极其清亮,日光透过林层照在她身上,整个人灿然生光,华彩夺目。

    碧衣女子转过头来见到缘诀的第一眼,心神亦为之一震,自己看过许多面孔,但从没见过如此独特的。

    眼前的女子着一身黑衣,衣上打满了补丁,补布的深浅不一的颜色显露了出身贫寒的事实,但神情丝毫不见窘迫或扭捏之态,白净面庞配上灵秀的五官,显得整个人不与凡俗,特别是那双眼,似有崇山覆海蕴藏其中,引人心神沉沦,可再看一眼,又觉千景退去,不过寻常,过目即忘。

    还有,她似乎在此人身上感应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若有若无,说不上喜恶。

    “我的玉!”随着岑粲一声惊呼,碧衣女子与缘诀这才双双回神。

    缘诀顺着岑粲紧盯的方向望去,那碧衣女子左手拿着的正是岑粲丢失的玉。

    “如何识得这玉是你的?”碧衣女子将手握起,出声反问眼前这个容貌清秀,表情可爱的少年。

    岑粲急忙将自己玉的质地、色泽、花纹,连同红线仔细讲述了一通,那碧衣女子听完后便将玉还予了他。

    岑粲欣喜拿到手,用袖口将玉上的泥巴擦净,翻面看了看,并无缺损,笑着对缘诀道:“阿诀,原来是丝线被磨断了。”

    缘诀双手抱拳,对碧衣女子答谢道:“多亏姑娘路不拾遗,小道师弟的佩玉才得以寻回。”

    碧衣女子望着眼前秀眉灵目的女子,勾唇一笑,“你不当我想要据为己有便好。”

    青竏不甚在意地开着玩笑,难得有还算看得顺眼的人,顺带清了清手上被白玉粘上的污泥。

    缘诀心知此话较不得真,遂婉笑道:“姑娘既是有心在此等侯失主,小道又岂敢误会。”

    一来,他二人刚到就见那碧衣女子捡到了玉,事无那么凑巧;其二,碧衣女子见有人来,并未将玉藏起,而是问了这玉的特征,便足以证明缘诀所言不虚。

    碧衣女子听到这话,愈发觉得有趣,轻轻一笑,“你这人倒是颇具趣味。”

    缘诀不甚在意地笑笑,转眼见着岑粲这傻孩子还在一个劲儿地盯着手里的玉看,一掌糊到他后脑上:“还不快向恩人道谢?”

    岑粲旋即反应过来,将玉收好,挺直腰板,拱手行礼道:“多谢恩人拾金不昧,未知恩人姓甚名谁,来日方好在观里为恩人供个长生禄位,以敬谢意。”

    看着及自己半腰高的孩子说出这么一本正经的话,青竏只觉好笑,拂了他的礼:“既是重要之物,可要保管好,莫再遗失了。我叫青竏。”

    岑粲一时间看得呆了,半张着嘴,愣愣道:“仙……青竏姐姐,我叫岑粲,你也可以叫我小粲。”

    青竏浅笑着点了点头,转看向缘诀,“你是?”

    “小道缘诀。”缘诀拱手回道,放下手时看见青竏身后的足印,不由一问:“青竏姑娘这是要往东行?”

    昨夜下雨后,林间泥泞并无多余脚印,且此地仅一条官道,正是去往登州的方向。

    青竏颔首道:“正是。”

    岑粲一听,立马笑着跑到青竏身旁拽着她的衣袖,热情非常地道:“青竏姐姐,我们要去登州,正好同路。”

    眼见青竏衣袖被岑粲擦玉的手抓出几个泥爪印,缘诀微蹙起眉,提醒道:“小粲,不可造次。”

    “无妨。”

    不知为何,虽是初见,青竏对岑粲倒是心喜得很,觉得这孩子甚合眼缘。

    由此,一路上,岑粲总是‘青竏姐姐,青竏姐姐’地喊个不停,见到树是,见到花是,就连见到人也是,不论看见什么都要引个新奇,叫那路过的老牛都不忍不住鼻冒冷气地嫌弃,这一路上叫的姐姐比缘诀这十多年听到的都多得多。

    缘诀心道,这小子身边常年就只有师父和自己两人,真真是把他闷坏了。

    如此行了一路,消弭了刚认识那会儿双方之间的陌生与戒备。

    在去登州的路上,青竏知晓了他二人原来是去做除妖的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