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于深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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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以血还血

    其实施展这来自面具的馈赠并非易事,万事万物均有代价。

    眀离感到自己在燃烧,不论是肉体还是精神,都像是被炙烤。

    眼前的人们已经丧失了形态,看向她的表情满是惊恐,就好像那副名画《呐喊》里的人一样。

    他们张开嘴,拼命地呼喊着,祈求信奉神明的垂怜。

    可是备受他们尊敬的两位“神使”都已经死在他们面前,被那披着头发沐浴着血雨的“小丑”无情屠戮。

    半分钟前,小丑见驯兽师那边凶多吉少,一发狠直接灌下他视若珍宝的药剂。

    体表血雾蒸腾,借着药剂的效果小丑的身形寸寸拔高,肌肉迅速膨胀,俨然异化成了类似“伊奇”的模样。

    来不及完全适应这副身躯,小丑像炮弹般迅速冲向眀离,誓要速杀这变数。

    战力大损的占卜师也摆起架势,排开一列塔罗牌,内里散发诡异气息,嘴里念着晦涩的咒语。

    眀离蓦地感到身体一沉,费力地对抗着无端的压力间,滑稽的笑脸已经近前。

    “乖乖去死吧,不然一个人活着可是很孤单的。”依仗着占卜师的干扰,小丑挥出重拳。

    不料当拳头接近时他却突然看见,眼前的对手整个人体表泛起奇异的涟漪。

    像风掠过水面,但又更为沉重一些。那是粘稠的油彩啊。

    心中警铃大作,身后风声一响,来不及思考的小丑只得匆匆向后再度攻击。

    “很不幸,你又猜错了,小丑。”真正的主角自半空落下,指尖的玻璃折射着猩红的光晕,她徒手将玻璃和不知成分的油彩重熔铸成了全新的一柄长刀。

    血光一闪。斩首!从一开始他们便绝无战胜眀离的可能,因为她所能做到的远不止于此。

    夸张的肌肉像黄油一样被切开,脆弱的生命不值一提,一如每一个倒在血泊中的死者。

    占卜师徒劳地撑起一面土墙,她已经顾不得什么仪式了,不然被端上祭坛的就是她了......

    拎起漏气般不断缩小回正常体型的尸体,眀离摆起了保龄球的架势,“走你~”

    “轰”尸体砸在上面,土墙巍然不动,占卜师大喜,赶忙指挥镇民上前阻挠眀离并且摇人:“肯尼斯救我!”

    被叫到真名的魔术师脸色却变好了,他说:“当然,我会救你的。”

    本来尚且避免杀死镇民的眀离此刻落入了被动,她所受的教育并不足以让她将杀戮平民视作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时候看得起劲的面具就派上用场了:“安啦安啦,这些家伙早就已经失去了作为人的资格了,它们现在充其量只能算是为神明准备的血食而言,连信仰锚点都没办法提供......算了反正你也不懂。”

    “再说了,这群渣滓可跟你那些朋友的死脱不开干系哦——你不会要放过它们吧?”

    这一番话成功击溃了眀离的道德标准,既然你们都已经不再属于人类,那就让我把你们都打扫干净吧。

    眀离杀这些麻木的镇民犹如砍瓜切菜,瓢泼的血液让红雾越发凝实,可被激得越发疯狂的不止镇民。

    屠戮,成十上百的发狂镇民们向眀离一人发起进攻,可占卜师分明感到,是她一人对所有人发起了捕猎。

    她不由得崩溃地大喊:“快点!她要过来了!”

    下一秒,密不透风的人群被齐刷刷地拦腰斩断,血液穿过分崩离析的土墙打在占卜师的眼眶上。

    近在咫尺的死亡不仅让她哀嚎连连,甚至连麻木、失去痛感的镇民都匍匐在地,爬着想离眀离更远。

    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眀离越过刚刚还癫狂大笑现如今却哀嚎与哭叫的异教徒们,直奔占卜师而来。

    忽地,祭坛边拔地而起的肉须打退了眀离进攻的步伐,它们卷起占卜师,回到魔术师身边。

    但它们没有把她放下,而是高高举起,像是摆弄砧板上的肉。

    来不及庆幸脱离死亡,占卜师明白了:“你想干什么!肯尼斯!你忘了和我的约定了吗!没有我你不可能举办召唤主的仪式!不不不......放了我!求求你了——你不能这么做!啊啊啊——”

    触须缠绕着往占卜师体内钻,把她枯瘦的皮囊挤得高高肿起,她只能痛苦地叫喊着死去。

    “正好缺了两个位置,你们两个成不了事的废物就为我主献上微不足道的一切吧。”

    魔术师满意地笑了,于他而言这个马戏团只是为了达成目的的工具,包括这些人,都只是耗材而已。

    伴随着气泡破裂的声音,占卜师被彻底挤爆了,不远处小丑的尸体也被包裹着带走。

    眀离挥出刀刃,轻易削去脊骨的它在此时却无法伤那些明显活化的触须分毫,她也只能放弃了把小丑尸体抢走以破坏献祭的想法。

    眼看着越来越多的触须自地下钻出,眀离只能控制着分身将唯一幸存的马丁和逝去友人们的尸身撤去安全地带。

    躲在墙后的C6正费劲地缠着绷带,他现在也只能吊着自己的命了。

    看着突然出现在身边的“小丑”C6当即举起手枪,对方先他一步,快速卸下他的弹夹。

    眀离轻轻放下玛吉,开口说:“可以帮我照看一下他们吗,很快的,我解决它们就回来。”

    C6咽了口唾沫:“当然可以,我的......荣幸。”

    他没有见过眀离,在眀离一身破烂下乍一看还以为她是那个小丑,可她身上的气息较之远比其恐怖与神秘。

    这个女人,甚至比队长更强!

    马丁攥住眀离早沾满血液的T恤:“大姐姐,一定要回来啊。”

    眀离摸了摸他的头,没有回答。

    C6见她要去对上已经完全开启仪式的异端主教,忙开口劝阻:“我觉得你还是留在这里比较好,你战胜不了这群疯子的,我已经求援了,再等等就有人来救我们......”

    C6噤声,眀离瞥了他一眼,眼里的疯狂和嗜血濒临失控边缘,她只怕等这些无作为的人到来会放过罪人。

    她给不了马丁承诺,但哪怕是死,她也要那个人血债血偿。

    再次出现在魔术师视线中时,眀离点了一根烟。

    那是莱大的,他刚准备跟警队里心仪的女生表白,还说是要戒烟。现在她替这烟枪抽了。

    魔术师倒是有点疑惑:“你居然没有趁刚刚逃走吗?还是说,你以为你可以杀死我?”

    整座镇子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这是属于他的领域,他在此处即是半神之权重者。除非是真正的“代言人”降临此间,否则他只要拖到“猩红之春”【***】降临,一切都将无关紧要。

    透过薄薄的红雾,一点烟头忽明忽暗,眀离吐出最后一个烟圈。

    没有理会这满脸虚伪的家伙,而是把目光投向了他身后那逐渐成长舒展的硕大的“茧”。

    红色的丝线从那东西的中心辐散开,将周遭的一切生机掠夺,祂那些可悲的信徒们早被吃的一干二净。

    也好,省的她担心魔术师凭借手下的信徒们置换伤害了,亦少了碍手碍脚的杂碎......

    那么——上了!

    抬手将手中的塑成造物掷出,刹那间洞穿他眼前的薄雾直直地刺向他的眼珠。

    可惜周身的触须早反应过来,将暗器抽碎。

    眀离要的就是这分秒的视域遮蔽,爆破的声音接近。

    一记鞭腿完美地抽出,把触须尽数扫开,魔术师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送上门的食物,不吃可是亏了呢。

    藏在身后的触须弹射,刹那间洞穿眼前不自量力的蝼蚁。

    等等——“砰!”及时的回防救了魔术师一条命。

    眼前的果然是分身,滑腻的油彩被搅碎,稀稀拉拉地滴落在地,积成一片小水洼。

    身后是另一个眀离正拿着临时塑造的武器扎穿了碍事的触须,见偷袭不成反倒嬉皮笑脸地摆摆手:“好久不见~”

    眼下正是关键时刻,怎会轮得到这掌握不知名手段的威胁作势?

    数十根触须攒动,把眀离甩到远离“茧”的平台上。

    平台中央是被用坏了的占卜师的遗骸,看着对方死不瞑目的惨样,眀离表示为其默哀三秒钟,不然她本可以死得更惨的。

    本着资源合理利用的心态,眀离将占卜师的脊骨抽了出来,简单加工一下便成了趁手的一件武器。

    不缺钱却深谙一分钱掰成两分用的眀离是不会嫌弃这老家伙的脊柱侧弯的。

    看着眀离的一举一动,再回想起她刚刚面不改色的屠戮,魔术师一时之间也无法分辨到底是谁更为残忍了。

    第二回合开始,此刻的眀离早已钝于对自己肉身的感受,支撑她站起来的无非是复仇的信念。

    但眀离不认为自己会输给对方。

    毕竟,对方只不过是普通人而已。

    早在接受面具的时候,眀离便已经能初步感受到空间中那些隐藏于常人感知之下的细微奇妙“成分”。

    而经过附带知识的洗礼后她明白了“魔素”的存在。

    正是这些被称为“魔素”的“成分”才能使她的种种手段得以实现,这也是绝大部分异常现象的基础。

    反正眀离可以感知与观测他人身上的魔素聚合量,当其低于一定量且无法实现对于魔素的控制时基本可以确认被观测者是普通人。

    而面前的魔术师正是以上所说的——普通人。

    可他身为主教的权能令他可以借用未知存在的力量,这点远比眀离更具有碾压力。

    毫无疑问,他藏有底牌。目前为之也都只展现出了两种能力,一是借信徒的身体置换伤害,二是操纵触须为自己所用。

    眀离的大脑飞速运转,得出结论:比他更快,快到他来不及反应亮出底牌,就有机会越过触须杀死他。

    然而经此一遭魔术师也改变了策略,更多的触须催生而出,盘踞在他身边,密不透风。

    他清楚记得,眀离可是有两个分身的,现在其中一个已经被彻底破坏,那还有一个。

    信息差往往是反败为胜的根本,棋逢对手,当更加警小微末。

    可眼看着那“茧”内部逐渐成形的躯壳和那逐渐凝为实质的威压,眀离知道不能等了,除非真的有人增援......

    发散的感知被轻微触动,眀离和魔术师齐齐抬头望去,猩红天穹在颤抖。

    无形的屏障结界被外力破坏着。对于魔术师而言,他们来早了;对于眀离而言却刚刚好。

    这次是魔术师先动的手,他还是先亮出了底牌。

    涌动的红雾下,嶙峋的尖刺玫瑰华丽盛放,花蕊内是诡异的笑脸人头。那些是死去的镇民们,其间还有她的友人一闪而过......那是玛吉。

    出离愤怒的眀离也不藏着掖着了,唤出藏匿于阴影间的分身,相互掩护着高速接近魔术师。

    拖住,只要再拖住十分钟,不!哪怕只有三分钟也足够了!

    “砰!”强大的震感再次来袭,是结界外的来者在轻轻叩开这道脆弱的门扉。

    勉力支撑的魔术师分身乏术,只能拄着手杖尽力分担着压力,可鬓间悄然斑白的发丝与滴落的汗珠告诉眀离这个普通人终究还是难以与真正的超凡相抗衡。

    魔术师也知道自己的孱弱,没有“猩红之春”庇护的他不堪一击,他有的只是一些戏法伎俩,一点点的顽强精神,和支撑他走到这里的,祂的许诺。

    回头望去,那浸没在“羊水”中的躯体已经趋于完备,确实是他记忆中的那抹身影。

    如此一来便也得偿所愿了。

    依赖着祂的支撑才活到现在的魔术师早已不复当年的意气风发与生机蓬勃,仅剩的生命力也都流失于对触须和术式的操纵中。他可能坚持不到仪式的完成了。

    为了保证仪式的完成,魔术师向祂彻底敞开了怀抱,从一开始对祂所设下的防线尽数撤销。

    拥抱新生,纵使结局是死亡。这是以自身为养料的供养。

    伴随着多根触须入主魔术师的身体,他唯一用以自保的精神力流向了“茧”,伴随着他的记忆和思念。

    来不及了!C6抱住马丁,准备好了迎接接下来可能的精神与魔素冲击。

    眀离消耗了那一具分身换取脱身的机会,直取尚未彻底被“茧”吞没的魔术师的面门。

    寒光近前,转瞬即逝!

    可这拼尽全力的一击最终被一只手徒手接了下来。

    那是谁?一截新生儿般细腻的手臂环过魔术师的后颈,为他接住这致命一击,不费吹灰之力。

    眀离解除对魔素的束缚后在塑成兵器周围掀起了足以切割合金的局域风暴,可在对方绝对的掌控力下又消弭殆尽,放个屁只怕都比这个响——

    “快跑啊!人类!”刚刚还津津有味地看戏的面具此时出声提醒她。

    嘣!死亡拂过眀离的思绪。回过神来她已经被削去了整条握住武器的左臂,而紧随而来的是无与伦比的浩大风暴!

    红雾裹挟着空气流动,魔素暴动着构成漩涡,把重创的眀离像拨开虫子一样吹飞。

    这一切只是瞬间,但里面蕴含的力量是绝对凌驾于在场所有人之上的,而那东西只是轻轻地动了动手指!

    失去借力点后眀离从半空中坠落,重重地摔在高台上。

    “嗬啊......”极致的痛苦与压力压迫着眀离的神经,混沌的无力感席卷她全身。

    她只能倒在地上,嘴里的鲜血止不住地往外跑,断臂的伤此时也显得无关紧要。

    全身的骨骼仿佛都被那一击震碎,甚至,半边的面具都裂开了缝隙。

    眀离的脸庞暴露在空气中,此时再无隔绝红雾的手段,她也被刺激得大笑起来。

    匍匐在地面上,眀离的眼前落下一双脚,洁白的不似常人。

    往上看去,眼睛便濒临破裂了。可她还是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从茧中诞生的“神祇”。

    眀离看到一张不算非常美丽的脸,那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人。

    但她周身散发的庄严气息都在提醒着眀离,这是“祂”,而不是“她”。

    祂拥抱着未死的魔术师在距眀离不远处坐了下来,似是为了能更好地抱紧怀中那脱去年轻模样的老人。

    魔术师,不,应该叫他肯尼斯,此时满足地笑了。

    干瘪的手掌颤抖着抚上女人细嫩的脸庞,祂配合地握住了他的手,让他能完全触碰到他日思夜想的人。

    衰老与青春构成了鲜明的对比,就像他们一直相距的巨大鸿沟,贫与富,生与死。

    可现在他们还是重聚于此,哪怕即将再次离别。仅此一面也足以嘲讽死亡。

    眀离也明白地七七八八了,她可不相信真的会有什么神祇愿意让自己的容器里寄居着一个渺小人类的灵魂。

    于是她撑着一口气开口嘲讽:“不会吧......咳咳......你不会真以为这个什么春之主会这么好心吧......你确定这是你的爱人吗哈哈哈......”

    肯尼斯顿了顿,他再次伸出手比出了那个和她约定好的手势,女人垂下眼帘。

    就在肯尼斯将要绝望的眀离的大笑声中,女人比出了另一个手势,两个手势相碰,是一对厮守的天鹅啊。

    “是你啊......真的是你!玛丽安娜,我做到了......我终于能再次和你在一起了......”肯尼斯喜极而泣,他是那么幸福。

    女人的眼睛完全清明了,她笑着亲吻肯尼斯的额头,红色的光晕扩散,眼看着竟是将垂死的肯尼斯救了回来。

    眀离笑不出来了,可她还有最后的底牌,虽然已经没有意义,可是她绝对不会让这对“苦命鸳鸯”好过。

    为了一个人杀死数不尽的人,造成这样的局面,还指望能有情人终成眷属?做尼玛的梦吧!

    咬碎牙尖的控制器,早先那一击并非毫无用处,她成功在肯尼斯衣领上留下了一枚由C6提供的微型炸弹。

    虽然没办法通过击杀肯尼斯来结束血祭吗,但它还是忠实地履行了它的使命。

    “啵唧!”小小的爆破声,再一次隔开了肯尼斯和他的爱人。

    名为玛丽安娜的女人自漫长的沉睡中归来,她只想好好的和自己的爱人相聚。

    他们也许会在这个时代再次组建他们的家庭,也可能再次拥有他们的孩子,他们不要再分开。

    可她的爱人死在了自己的怀里,他的脖子以上部位被炸的稀巴烂,脑浆甚至溅到了她嘴里,腥臭而恶心。

    “啊......啊啊啊啊啊!!!”玛丽安娜不可置信,她凭借着感觉继续催动那奇异的力量想修复爱人的头颅,可是那无头躯壳再无声息,他死了,死在她面前。

    眀离得逞了,不由得再次放声大笑。笑容不会消失,但是会转移。

    我说过了吧,你们必须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用你的血偿还我们,不亏吧哈哈哈!

    受到刺激的玛丽安娜最终还是无法借助肯尼斯的精神力维系自身的意识,她伏在无头的尸身上恸哭着。

    无形的框架崩离,真正的神祇才算驾临于此间。

    最后的分身窜出,托着眀离仓皇逃离此地,可惜她的精神早已临近枯竭,最后没跑多远就难以再维持塑形,化作油彩跌落在地。

    就算是费尽心思藏匿分身,利用炸弹,拼上生命,还是没办法阻止那个东西降临啊,我已经,尽力了。

    “最后的罪魁祸首才刚刚出场,结果你就不行了?还是太年轻啊~”

    意识游离之际,眀离再次听见了面具的声音,她还看见了向她跑来的C6,还有焦急大喊的马丁。

    初醒的猩红春天唤醒了蛰伏的“花朵”,数不尽的血肉玫瑰裂地而生,眼看着就要刺穿吊着一口气的眀离。

    “轰!”天穹裂开缝隙,昏黄的晨光自其中洒落。

    血色的暗夜已经过去,虚假的星空终是泡影。

    这一次,还是我赢了。拖到援兵到来的眀离沉沉睡去。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