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碧辉煌的寺庙里香火气息扑鼻，数座姿势各异的金佛就摆在露天广场中，身穿白色僧衣的僧人盘膝坐在最高最大最威严的佛像头顶，手中握着佛珠，闭目养神。

    “铛铛铛！”寺里钟声响起，一股令人沉静的慢慢安抚着寺院中的每个角落。

    僧人起身，睁眼看着下面正一心参禅的其他僧侣，念了一句阿弥陀佛，捏了个拈花指，猛地俯身一掌拍在了金佛头顶。

    沉闷的声响盖住了寺院的钟声，众僧侣纷纷睁眼，抬头。

    “贫僧在这枯禅寺修行四十年，十年礼佛，十年参经，十年坐禅，十年修法，今日于金佛之顶终于顿悟，众师兄弟可知我悟了什么？”僧人收手站起来，一跃而下，落地之时金佛裂开四道手指粗细的缝隙。

    一位穿着袈裟的老僧站起身来，指着裂开的金佛，胡须都在颤抖：“悟心师弟，你这是在破坏佛主金身！是大孽障！还不快快忏悔！”

    “呵，坏他金身？他将我困于佛道四十年，无欲无求，无情无爱，我今日留下四道裂痕而没有碎他金身，这已经算是慈悲了！存佛性灭人欲，此与妖孽何异啊？”悟心说出来的话令全场僧侣大乱，纷纷交头接耳，满脸惊恐，甚至有人直接跪地开始跪拜起金佛来，口中大呼罪过。

    “你说的是谁教你的，你这四十年的禅心就如此这般？”老僧浑身都颤抖起来，“我今日就替佛主镇压了你，让你用余生再青灯古佛阵中忏悔醒悟！”

    悟心笑起来：“若是真有什么佛主，那他亲自来我自不能反抗，可就凭你？佛道大修行者？狗屁不是！你懂的我都懂，佛奈我何？”

    “佛门怒目金刚，加持吾身！”老僧大喝，浑身金色佛光缭绕，阵阵梵音凭空出现，整个人都年轻了许多，袈裟滑落在地，露出已经变成金色的肌肉筋骨，显得神圣而威严。

    悟心淡淡地瞥了一眼，轻声念出同样的梵音，同样的佛门秘法，而他的身上却不见一丝佛光，反而是带着淡淡的紫色，分外妖异。

    “果然是心魔入体，悟心，别怪师兄！”老僧冲向悟心，悟心缺连一丝躲闪的动作都没有，被一掌打在胸口，这一掌佛光大盛！

    悟心低头看着胸口那闪烁着佛光的枯瘦手掌，嘴角带着嘲弄道：“都说佛家弟子应该慈悲，你看你，出手便是人身死穴，毫不留情，生机断绝，这便是你的佛主教你的？不是要让我用余生在青灯古佛阵中忏悔我的罪行吗？”

    “你……雷霆手段金刚降魔，本就是护法武僧职责所在，你已入魔，何须留情。”老僧迟疑一瞬，身体表面佛光黯淡不少。

    悟心出手了，就那么轻轻拍开了老僧印在胸口的手掌，翻手一指点在老僧额头，老僧倒飞出数步，摔倒在地，吐出几口腥臭的黑血。

    “都练了一辈子的金刚降魔咒，连我的净身都没法伤到，还说佛主慈悲？他对你来说除了虚度年华以外还有什么用？让你断情绝爱？让你日日苦修？让你无子无孙？他慈悲个屁啊！”悟心狰狞地笑起来，旁边的年轻武僧也用出金光咒，全部一脸淡定地看着他。

    扭头看了看周围的武僧，悟心笑个不停：“你看看你们，连畏惧的情绪都没有，变成了佛主的打手，没有思想，不知趋利，不懂避凶，可悲啊，你们还要拥护这可笑的佛主，哈哈哈哈！”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师兄不留昔日的情面！”悟心动了起来，身形飘忽，速度极快，最前面的几名武僧感觉到眼前一道紫色光芒闪过就失去了意识，很快广场上就只剩下了一些修禅法的小和尚，他们缩成一堆，哭丧着脸，他们也是刚刚入寺不久，还在礼佛参经的阶段，对眼前这个大开杀戒的师兄没有任何抵抗的办法。

    看了看身后那高大的金佛，悟心狂笑：“佛主？为何不降魔啊？哈哈哈哈，是不是我这魔不够你出手呢？我要让这天下都变成魔土，如果你真的存在，到时候别忘了来看一眼，与我畅饮一杯。”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北方走去，每走一步，身上的白色僧衣就增添一缕紫色纹路，烫着戒疤的光头上也慢慢长出黑色的长发。

    ……

    不算简陋的书房中，一位中年男人看着面前侧坐在书桌前的少年，眼底藏着一丝怒火。

    “千易，你今天的字练得如何？可有长进啊？”中年男人问道，语气中不带一丝怒气，就像火山喷发前的宁静。

    千易头也不抬，看不到中年男人脸色，懒散地伸手指了指右边墙上还在风干的字帖，道：“喏，都在这儿了。”

    字帖上的字飘逸而灵动，每一道笔画都带着不羁的味道，大小完全取决于这个字的风格，以至于排版杂乱无章，看得中年男人眼角抽搐。

    “一上午了你就写了这些！还有脸看话本！”中年男人抓过少年手中的话本，一看之下更是大怒，“还是《银屏梅》这种艳本，我千游的脸都快被你丢尽了！”

    “你看看人家陆放，人家那个字叫一个工整，那文章叫一个大气！你也不学学人家，整天抱着话本看！你能看出什么来！”

    千易这时才抬起头，轻声道：“话本也是书，也是写话本的人费尽心思写出来的东西，自然有可取之处，夫子也曾说过，三人行，必有其长者，可以如师，这《银屏梅》将数十个人物的爱恨情仇写得清楚透彻，不失为一本好书。”

    千游猛地一拍书桌：“胡言乱语！文道不承认这东西！就算他能把人写活了，那也是旁门左道！我辈文修就应该以纸为局，以笔代刀，否则如何与其他修行之人相提并论！”

    “今日你要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我就将你逐出家门，我千氏一族绝不允许这种歪门邪道，哪怕你是我亲儿子也不行。”

    “那就请恕孩儿不孝了。”千易低头，一丝淡淡的文气从天灵盖涌出，转眼间便化为一个英气的美丽女子，身着紧身皮甲，将曼妙的身材暴露得淋漓尽致，剑锋一般的眉稍微微挑起，丹凤眼中满是杀气。

    千游愣了一下，怒极反笑：“这就是你写的话本里的那个花木岚？我倒要看看她有什么手段！”

    “辱尊上者，斩！”花木岚出手了，一把锯齿短匕出现在满是伤痕的纤手中，整个人化作一抹惊鸿，书桌直接被锋锐的气息分成两半，眨眼不到便刺到了千游的面前。

    “住手！”千易面色大变，站起身出声喝止。

    千游看着离自己眉头不到三寸的匕首，背上已经满是冷汗，文人常穿的白色儒袍几乎变成透明，刚刚那一瞬间他几乎真的觉得自己死定了。

    “逆……逆子！居然真敢出手，你……你给我滚！千氏没有你这样的子孙！”千游暴怒，指着门口，歇斯底里地吼道。

    千易苦笑：“父亲，非是你我之争，若是你我之争我大可忍让退避，道之争，只论高低，孩儿不孝，入此道，此后与千氏一族毫无半点瓜葛，这字帖就当报答多年来养育之恩，或许将来可救族人于生死之间。”

    说完千易走到千游身前，深深鞠躬，然后拉起花木岚的手，大步走出书房。

    千游看向字帖，上面写着：人生百态无非道，千里苦行只为生。冥顽不化石中雀，仙人不老蟠桃宫。

    “痴儿……痴儿啊，为父如何不懂，只是想让你放下牵挂，寻道罢了。”

    ……

    深山中，一道瀑布下，无限接近圆形的水潭中，少年静坐水底，毫无呼吸，身边游鱼经过也只当他是一块石头。

    少年睁开眼，虽没有半点威势和气息，游鱼却已被惊动，这是生物体内本能地对强者的敬畏，就像老虎虽然不捕杀鸟雀，但当它露出捕猎姿态的时候，百兽无不退却。

    少年慢慢往水面游去，露出水面的那一刻，他睁眼看向岸边，一个穿着白色布裙的少女正提着食盒四处张望。

    他脸上露出一抹笑容，伸手引起了少女的注意，然后闷头往岸边游去，到了岸边一个翻身就落到了少女身边，却没有一点水花落到少女的裙子上。

    “阿眠，我娘做了好吃的，我给你留了些。”少女打开食盒，扑鼻的肉香从食盒里冲到少年的鼻子里，少年猛吸几口，露出憨憨的笑容。

    “柒月，你不用来的，山路不好走。”少年眼尖地看到少女裙边的泥点，接过食盒开始吃红烧肉。

    少女看着少年吃着红烧肉，眼睛弯了起来：“你吃慢点，没人跟你抢。”

    “这不是婶子做的红烧肉好吃嘛，就我家那个老头子做的饭，还不如我在山上打个兔子烤着吃。”

    “哈哈哈，秦爷爷的手艺我尝过。”少女笑得很好看，似乎是看到了少年皱着眉头吃下那一盘盘黑色焦炭。

    两人相视笑了一会儿，突然沉默下来。

    “阿眠，明天就是你生日了。”

    “嗯。”

    “你就要出村子闯荡江湖了。”

    “嗯。”

    “江湖很好吗？”

    “江湖很精彩，老爷子的一些东西还要我去拿回来。”

    “不能不去吗？”

    “有必须去的理由。”

    “会回来吧？”

    少年阿眠笑起来：“有必须回来的理由。”

    阿眠扎了个马步，神气地一挥拳，潭水炸开，几条倒霉的游鱼飞上了天。

    “我也能回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