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治世
繁体版

第十三章 梁杨酒庄(下)

    阎长存听罢掐指测算,举止行动还不避讳,令一旁呆看的海棠月如芒在背。大魏有律令,女不纳吉不可占卜。云蜀侯此举止,他可明白背后深意?

    阎长存反复测算三两次,又观海棠月面相,左后恒定,一颗心终于放下。他再次大笑一声,高声朗言,直抒胸臆。

    “果然是我儿命定之人!既是天作之合,你与我儿之姻缘,本侯准了!”

    霎时,海棠月如听雷鸣,双目定定地看着阎长存。她平静的脸上没有一丝儿女情长的娇羞,亦没有半毫心愿达成的喜悦。她看着四十多岁的阎长存,迫切地渴望彻底剖析清眼前人的面部表情,探查他的内心。姻缘关系子女一生,他身为阎歩治的生父,言语岂可如此轻巧?

    从时间来定,云蜀侯入魏都后并未与阎歩治相见,白日承应此诺,晚间可该如何说与他听?

    但无论如何,海棠月的目的达到了。她不过借着天命给自己一个留在魏都、实现复仇宏愿的机缘,至于机缘下他人的喜怒哀乐,又岂在她的思虑之内?

    只是,她恍然明白,眼前这个急切为儿子筹谋婚事的老父亲本质上是和她一样的。借所谓的“天命”,全自己的私心。古往今来,不外如是。

    海棠月放下忐忑,渐入佳境,顺着自己猜测到的本质,开始为自己正名,是故出言有所不逊。

    “虽有天定,却无人求,不知侯爷口中的‘准’字何来?”

    “这……”

    阎长存一滞,解释道:“自是从逼你见本侯的圣旨而来。”

    “本侯虽久不在京,可京中的消息还是清楚的。昨夜锁菱楼天降异象,今早皇上先后召见钦天监正使李光和清源观逐鹿道长,不久便下令封城,并向昨夜于锁菱楼祝寿的全体女眷传达圣旨,紧接着你哥哥便当街拦本侯车驾,此间关联,可还用本侯细说?若非你之生辰被圣旨索要,所有祝寿女眷皆受其祸、裹挟其中,本侯实在找不出令你如此迫切的第二个理由!”

    “助我者收入囊中,敌我者赶尽杀绝。皇家应对天命的方式不就这两种吗?”

    此言,通透。

    “你放心,既然你与我儿有这天命,本侯自会想尽办法将你之生辰从圣旨抹除,并护佑与你一同祝寿的亲眷。”

    海棠月闻声心有所安,为防万一,她起身拜谢,并补充道:

    “海棠月谢侯爷大恩!只是,昨夜异象因我而起,满楼女眷受我牵连,纵非我本意,亦难辞其咎。故有一策,若得侯爷相助,或可解此局。”

    “哦?”

    阎长存闻声若有所思,鲜明而浅薄的喜悦稍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扬于心底萌生。在他看来,“天命”是天恩,乃天定,他可敬之、用之。魄力,为后天修炼、俗世之才,他可尊之、由之。此所谓,徒天命者不足以成活也。

    “愿闻其详。”

    阎长存说着,示意海棠月坐下答话。海棠月顺其心意,重新坐下,展开计策。

    “我之所想乃‘偷梁换柱’。正如侯爷方才所言,‘助我者收入囊中,敌我者赶尽杀绝’。何不遂其心意,送他一个‘天命’之人?如此,皇上心安,你我心安,今日收下圣旨者亦心安。”

    偷梁换柱?

    阎长存思索片刻,复问道:“你可是有了人选?”

    “正是。”

    “此事,你想了多久?”

    “不足半日。”

    不足半日?阎长存于心底默念,眼神开始变得讳莫如深。当许婚的喜悦消散后,各怀心思的两人才开始走向真实,先前被忽略的细节也一点点浮出水面,悄无声息,改变了湖面的布局。

    “海棠月,你坦率告诉本侯,与我儿成婚,到底为何?”

    和济大师曾说:得天命者多年少坎坷。若是海棠月在坎坷的岁月里染了风沙,那她留在歩治身边可真不见得是好事……

    婚姻,也不是非要夫妻相守的。

    海棠月看出了阎长存的顾忌,但她毫不在乎。只要阎长存准了她的婚约,她就有办法让阎歩治在成婚后听命于她,一切,都不是问题。

    彼时的她,未与阎歩治交谈,仅凭借锁菱楼光月台上“英雄救美”的轶事,草草地下了给他定了性。因此,她显得胸有成竹,轻而易举便在气势上胜过了阎长存。

    她言说:“侯爷为了什么,我便为了什么。承天命者,必先拥有夺天命的野心。我想,于此,我与贵公子是一样的。”

    一样吗?

    阎长存想了想自己那个不信命的傻儿子,无声地笑了。

    近些年,阎长存一直暗中派人探查海棠月的动向,因而对她的过往私事颇为熟悉。

    三江守军的庶女虚荣心作祟,常年与两河总督的嫡女攀比,时有口角纠纷流传于市。巧的是两人同岁,于同年订婚,可结果却是总督府的嫡女风风光光嫁入伯爵府,守军府的庶女于“纳吉”一环被夫家舍弃,至此二人天地之分、云泥之别。故此,守军的女儿郁结于心,再不思嫁娶。

    此乃三江境内黎明百姓口耳相传的故事,为人津津乐道,不辨真假。当然,这些传闻,在未见海棠月之前可,阎长存是不信的。但方才少女眼里、话里流露的清晰可见的自负与张狂的野心,令他有所动摇。

    或许,所谓的真相没有天空那样白,也绝不会如大地一般黑。

    于是,阎长存答应了海棠月的请求,并顺着她的想法,完善了整个计划。离别之际,他特意嘱咐道:“明日,本侯于家中设宴,你与令尊、令兄一同前来。届时你可稍作展示、大放异彩,吸引我儿目光,本侯也会提前叮嘱我儿与你亲近,以便本侯适时提及你与我儿婚事,让一切顺理成章、外人看不出半点端倪。”

    那时,阎长存语气稍缓,继而谈到:“我儿文韬武略、果敢有担当,可惜留质于京数年,心所戒备,于情事慢热。故而,婚前还需你多主动些。可一旦礼成,你们成为一家人,他可就大不一样了!你放心,长辈看好的婚姻,不会错的!”

    海棠月听着阎长存的嘱托,笑的勉强。

    于情事慢热?昨夜阎歩治英雄救美时没有丝毫迟疑,今日与晥波郡主结伴出游亦是谈笑风生。海棠月不知道阎长存的评价是从哪里得来的,她只是觉得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有阎长存拍板决定,他一个孩子还能翻天不成?

    故此,海棠月心情大好,庆幸于自己轻而易举便完成了两件大事,余下的一件也是弹指间便可破解的小事,理所当然地忽视了“喜极生悲”的典故。

    暴雨降临前,天空总是显得格外的安静。就像,阎歩治没有生气的时候,人们记得的便只有留质在京的世子,全然忘了同一张人皮下,还有一个自幼生长于虎狼之地的武青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