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伊人,在水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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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家人是盔甲,也是软肋

    供李辰沐浴的木盆已经被放置好了,伍迁来来回回几趟,在木盆里盛满了热水。李辰解开衣裳,浸入温热的水中,一瞬间,身体仿佛进入了仙境,很是轻盈飘摇。

    姜云拿着一条粗葛布和一条细葛布,低着头走进来。沐浴时,需要用细葛布擦拭上半身,用粗葛布擦拭下半身。

    “怎么才把葛布拿进来?给我吧,你可以出去了。”伍迁从姜云手里一把拿走葛布,挥挥手让她出去。

    “殿下,婢女……”姜云鼓着勇气抬起头,一眼便看见了李辰赤条条的身躯,不禁满脸绯红,慌忙埋下脑袋。

    李辰转过头,问:“什么事?”

    伍迁看向突然很反常的姜云,而姜云深埋着脑袋,其胆怯畏缩的模样像只鹌鹑似的。

    “伍迁,你出去,让姜云在这儿伺候。”

    “啊……好吧。”伍迁将手里的葛布递给姜云,后者则怯生生地接下两条葛布。

    伍迁已经出去了,姜云还站在原地,不敢上前。

    “有什么事就说。”李辰淡淡说道。

    “婢女……”姜云闭上眼睛,咬咬牙说道,“今晚,婢女可以服侍你上榻吗?”

    李辰的心里一咯噔,不可思议地看向眼前这个一向唯唯诺诺的婢女,却看到她紧闭着双眼,一脸被逼无奈的神情。

    “你若是有什么难事,需要我襄助,直说便是。我不好色,你也不用拿自己的清白做筹码。来年立秋日,我不能带你回咸阳,不能纳你入我的后院,也就没必要承了你的身子。到时候你离了我,自己找个人嫁了,男耕女织,夫唱妇随,也算是一生顺遂了。”

    姜云感到很意外,抬起头看着这位太子殿下,一种不可言说的感动在心海猛烈地涤荡着。姜云想了想,跪下来说道:“殿下,前些日子,婢女回家时,姚大人派了两个人在婢女家中等着。那俩人说,姚大人的意思是,婢女是殿下你身边唯一的女子,必须好生侍奉,不能让你枕边无人。所以……”

    “姚致平急着出头做什么?不是汤时晋该心慌吗?”李辰揶揄道,随后问姜云,“姚致平拿你弟弟威胁你了?”

    “没有没有,只是……只是就这么说……想让婢女好生侍奉你。”姜云拼命摇着脑袋,小声说道。

    姜云不敢把话如实说完,她不敢拿自己弟弟的性命去赌,贵为云中郡郡丞的姚致平若要对一个黔首下手,便如同捏死一只蝼蚁那般易如反掌。太子翌年立秋便会回京,届时她还是一介低贱的奴婢,他护不了她,更护不了她弟弟。

    “我若是幸了你,你不可能再嫁给哪个平民了,没有哪个平民敢接受皇太子幸过的女人。但我不能带你回咸阳,咸阳遍地皇亲贵女,个个金枝玉叶,我怕是护不了你。”

    “婢女,婢女自知出身低贱,本来也没敢妄想能栖上梧桐枝。婢女可以在你身边,洒扫侍奉,端茶倒水,再苦再累的活,婢女都可以干的。”

    “我十九岁时娶了正妻,距今快五年了,从未在太子府的后院里添过新人。太子妃申芷荞的生母是正一品的长公主,封地在洛邑,食邑十万户,又有皇帝的百般宠爱和放纵。我这个所谓的皇太子,见了她们母女俩都恨不得绕道走。”李辰停顿片刻,还是坦言了那些难以启齿的陈年往事,“我在咸阳的时候,宠幸过府里的几个侍女,最后一个有了身孕,被太子妃一剑害得一尸两命,其他人都被发配出去了。我一日盥洗时,随口说了侍奉在侧的一个侍女的手柔嫩白皙,当天她的双手就被砍下来,人被扔在肮脏的马厩里等死。如果你进了太子府,即使你的本意只是想做一个卑贱的侍女,那个嚣张跋扈的毒妇也不会遂你的意。”

    姜云听得怔住了,万分惊惧,一时半会儿还缓不过来。

    李辰见姜云不再说话了,便开始心无旁骛地沉浸在沐浴的舒适中。

    头年孟秋,姜云哀求这位皇太子收留她时,她才十三岁。姜云设想过,近水楼台先得月,或许太子一时兴起,会将她收为姬妾。太子的姬妾再不好过,也肯定比饔飧不继的穷苦人更安乐。可是,她留下来的第一晚,她为太子铺好卧榻后,太子压根儿没有要宠幸她的意思。姜云以为太子喜欢那个叫赵墨苏的姑娘,便不再妄想,开始老老实实地当好皇太子的婢女。

    照着太子刚刚的说法,太子妃容不下太子身边有别的女人,而太子无力与太子妃和洛邑长公主硬碰硬。因为太子妃心思毒辣,所以太子在栽了几次跟头后,便压抑着自己作为男人的本性。

    可是,赵墨苏不是和太子有过几次鱼水之欢吗?太子亲口说过,赵墨苏是他的外室啊。不过,赵墨苏去了匈奴,太子妃不可能去匈奴要人,这倒也说得过去。可是太子的外室怎么又要去匈奴呢?难道他们一家子不是中原人吗?姜云暗自叹了一口气,她一个井底之蛙,实在看不懂深不可测的皇太子李辰,也理不清他们之间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

    姜云上次归家,是在仲冬,拿了太子李辰给她的二百钱,给弟弟多买了些好药。

    “姐姐,你回来了。”姜亢看到姐姐姜云回来了,本能地兴高采烈,又看了一眼早候在家中的两个外人,说,“姐姐,郡丞大人派了两个人来,给我送了些粟米和药材。”

    “姜姑娘,你在太子殿下身边几个月,模样都焕然一新了。想来姜姑娘如今的身份不同了,不知姚大人能否向你提几句话呢?”

    姜云看着闯入家中的两个生人,勉强镇定地笑着说道:“姚大人是云中郡郡丞,我即便在太子殿下身边服侍,那也只是婢女。二位言重了。”

    “姚大人担心你不懂规矩,不能侍奉好太子殿下,就派了我们二人来向你传达他的意思。姜姑娘,移步屋外,我们再跟你细细说说。”

    “好。”

    姜云笑着看了弟弟姜亢一眼,示意他不用担心自己,随后跟着那两人出了屋子。

    “姜姑娘,姚大人的意思是,你毕竟是云中郡本地人,虽然你父母早逝,但还有一个亲弟弟要照顾。太子殿下是天潢贵胄,但不大可能一直庇护你,就算护得了你,也帮衬不了你弟弟。你弟弟才是你最该上心的,他要是没了你的照顾,怎么活得下去呢?”

    “我听不明白你们的意思。”

    “太子闲来无事,突然对云中郡的吏治上了心,实在是画蛇添足。你在他身边,想想办法,劝一劝,让他别把手伸得太长。云中郡的吏治不归他管,他怎么吃喝玩乐都行,千万别干预官府做事。要是钱和女人不够,他吱一声,姚大人立马双手奉上,要多少给多少。”

    “我只是洒扫侍奉的婢女,人微言轻,我怎么劝得住?”姜云似乎意识到了不对劲,太子李辰只是让韦庭盛致信问了问云中郡丢失孩童的事,姚致平竟这般坐立不安。莫非这灾祸是人为的?

    从头年季夏起,云中郡,尤其是云中县,陆陆续续地丢失了垂髫之年的男童。这在云中郡都不算是新鲜事了,失了孩子的父母家人到官府报过案,踏遍了云中郡寻过亲,却始终只是徒劳。而云中郡官府不作为的背后,会不会本就是那些人上人的黑暗私欲呢?

    “劝不劝得住自然要看你的本事了。你才十三岁,容貌过得去,舞又跳得好,好资质啊。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男人嘛,多多少少会有好色的弱点。你弟弟生了病,又年幼不能务农,姚大人会好好关照他的。”

    姜云彻底听明白了他们要表达的意思,纵使心中有愤懑,也只能强颜欢笑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