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墨苏独自待在屋子里，细细回想一年前的那件事，王隆世凭着外戚身份平步青云，在长安城内作威作福。王丞相的车驾要来了，行人回避时哪怕慢了半步，都要挨上几鞭子。

    中原两千余万人口，皆生而为人，为什么王隆世就可以靠着裙带关系一步登天，踩在他人的背脊上颐指气使？难道他是自生下来，身体里就流淌着比其他人更尊贵的血液吗？

    申时末，李辰让伍迁去叫赵墨苏来他的屋子里，和他一起用晚膳。

    经一晌的深思，赵墨苏沉淀下对李辰滚烫的情愫，摆正好自己的位置。太子殿下金尊玉贵，自己还是朝廷通缉的逃犯，少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吧！

    快要吃完饭了，李辰放下筷子，问：“怎么不说话？”

    “我，我不知道说什么。”赵墨苏埋下脑袋，避免和李辰四目相对。

    赵墨苏没有心机和城府，她所谓的内心波动瞒不过李辰，况且她说慌时极度的不自然任谁都能看出来。

    “以前是受了什么委屈，被过路车马撞倒过？”

    洋洋盈耳的话语掀起了汹涌过的心潮水浪，赵墨苏的心海再度波翻浪涌。

    “上一年，我和娘还有哥哥，在长安街上散步。朝中一位大人物的车驾要来了，有官吏呵斥行人退让，我没听见，退慢了，被他打了一鞭。回到家，爹爹说，那个大人物，我们招惹不起，让我以后走路注意点。”赵墨苏极力压抑激动的心情，装作颓唐的模样说道。

    “大人物，哪位？出门这般排场！”

    “那你，你出门的排场应该不比他小吧？”赵墨苏戏谑道。

    “我问你话，先回答我的问题，再提问。”

    “说了是大人物嘛，我招惹不起，你又不会替我出口气。说了有什么用？”赵墨苏嗲声嗲气地说。

    李辰“哦”了一声，又拿起筷子开始夹菜吃饭。

    “你怎么不继续问啊？问到底是谁欺负了我！”赵墨苏沮丧极了，要是换成哥哥赵峪，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就算暂时得罪不起哪位高官权贵，赵峪也会守在她身边，温柔地哄好妹妹。

    “我刚刚不是问了吗？你不说，我为什么还要继续问下去？”

    “你……”

    “赵墨苏，我不是你哥哥，不是你的什么至亲。为什么要为你鞍前马后，不计回报了呢？”李辰毫不留情地反问道。

    赵墨苏努力想着该如何反驳，却无话可说，她认可李辰说的话很有道理。非亲非故，他人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地对你好呢？

    从前千娇百宠的生活一去不复返，赵墨苏不得不逼迫自己适应这弱肉强食的丛林。求人，从来不是一件容易事，暗中标好的酬劳，她不一定能承受得起。

    李辰快要就寝时，有人递过来一纸书信，伍迁知道那人是王丞相身边的心腹。

    李辰拆开信封，王隆世亲笔：李莼已如期抵达羌地，两国顺利和亲。京中一切安好，勿念。

    李辰临走长安时，王亦舒以看望表哥为由，向李辰传达了王隆世的意思。王家是太子殿下在朝中得力的羽翼，太子无需忧虑京中之事，安心戍边监军即可，一切有舅父操劳。凡重磅消息，皆由舅父传达。切记：勿学公子扶苏。

    大树底下果真好乘凉！

    约四个月前，王隆世应邀参加长安城富商陈胜年的筵席，席间留意到陈胜年身旁的一位娇艳女子，一打听，原来是陈胜年在一年前娶的平妻，名唤厉丽媚。

    王隆世的目光停留在厉丽媚身上久了，台下人纷纷揣摩丞相大人的心思，作为聚焦点的厉丽媚自然也注意到了周围人的异光。

    厉丽媚出生于上党郡治下的长子县，家境贫寒，七岁时，家人为了筹集小儿子的医药钱，将其以十钱的价格卖给当地的一个牙婆。几经辗转，在十岁时，厉丽媚入了长安城的华楼女闾。厉丽媚在十七岁那年，被富商陈胜年一眼相中，幸运地被赎了身，更是被娶为平妻。有陈胜年的怜爱，厉丽媚的日子渐入佳境，不必每日接客，也不必忍受老鸨曹崔娆的谩骂和剥削。

    饭后，王隆世命陈胜年找几名美人来侍奉自己，陈胜年把府中未嫁的适龄女子都叫来，逐一在王丞相面前过了一眼，愣是没一个能让丞相大人点头的。

    陈胜年大概能猜到王隆世的意思，可厉丽媚毕竟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总不能献给他玩乐吧！

    陈胜年佝着身子，态度卑微地问：“丞相大人，小人家中无一人能博您一笑，小人罪该万死。”

    王隆世拾起下人侍奉的茶盅，慢慢啜着茶水，不急着回话。

    陈胜年腰酸背痛，实在受不住了，只好跪下来：“小人实在愚笨，还望大人给个明示。”

    “愚笨？你久经商海，攒下这万贯家财，按理说应该很会察言观色啊！”王隆世指向陈胜年身后的厉丽媚，说，“我要她，今晚好生伺候本相。”

    “大人，可她是小人的爱妻啊！”陈胜年怛然失色，慌忙求情。

    王隆世给了陈胜年一个警告的眼神，随后拂袖离去。

    入夜了，王隆世没有等到沐浴芳香的厉丽媚，大发雷霆，派手下前去催促。手下回来禀告，陈胜年已与厉丽媚入寝。

    王隆世气急败坏，他堂堂丞相，要什么女人没有？一个低贱商贩的平妻，原本还是华楼女闾的妓女，竟敢不赶紧爬过来乞怜献媚！真可谓是蹬鼻子上脸，给脸不要脸！

    四年前，姐姐王晗霜被擢升为皇后，李辰被册立为太子，王家一门名副其实地飞黄腾达了。王隆世早被属下吹捧地忘乎所以，如今竟在一介商贾那儿栽了跟头，他咽不下这口窝囊气！

    于是，王隆世派人四处搜罗陈胜年的过错，好不容易查到陈家今年贩卖布匹的商税还未缴纳，立马授意廷尉石炳杨将陈胜年以匿税的罪名下狱。石炳杨不想与权势熏天的王丞相作对，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其下狱，依照王隆世的指示，当日便在陈胜年的饭菜里下了毒。仵作更不敢忤逆王丞相，只说陈胜年在狱中暴病身亡。

    第二日，王隆世迫不及待地将厉丽媚接进府中，纳为小妾，如愿以偿抱得了美人归。

    此事在朝中与长安坊间算不上秘事，所传消息或真或假，但没有御史上书皇帝，弹劾王隆世。

    最后，身为武将的赵弗摸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实在看不下去了，索性一封奏疏，将这事捅到皇帝李坚那里去。

    王隆世急忙到御前辩解，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说得李坚晕头转向，李坚也懒得管这件不关己的杂事，干脆打包丢给廷尉审理。

    在王丞相的高压下，也是为了自保，石炳杨拼命含糊此事，把话说得模棱两可。没过几天，李坚就把这事晾在一边，也没有过多地追究。

    但王隆世记下了仇，于是与亲家父褚习霖商议，谎报军情，把赵弗派去云中郡与匈奴打仗，更是通过暗箱操作，使得赵弗被迫降敌，被诛三族。

    李辰为此事有过打抱不平，也找舅父争执过，但他口中的仁义道德，改变不了既成的惨剧，甚至无法让王隆世承认自己的过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