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赵家主母朱桃夭耐心地教着女儿赵墨苏这一篇先秦诗。

    “深秋之际，天刚破晓，诗中人便来到河边，此时芦苇片上还存留着夜间露水凝结而成的霜花。”赵墨苏歪着脑袋分析诗中伊人的心境：“诗人想要寻找思慕之人，不知那人身在何处，只能看见一大片茫茫芦苇丛。不管是逆流而上还是顺流而下，伊人都是朦胧缥缈，踪迹难寻。”

    “先秦时，寻常男女觅偶不拘礼制。男子有了心仪的姑娘，便猎下野麇，白茅包之，以作聘礼。”朱桃夭娓娓道来。

    赵墨苏听得很认真，思绪也跟着诗中的意境穿越到了先秦时代。

    “娘，爹给我讲过，秦始皇帝长子叫公子扶苏，名字就是取自郑风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一句。你给我讲讲这首诗吧！”

    赵墨苏想到了秦始皇帝赵政，这位荡平六国的始皇帝内心深处也有着脉脉柔情，心上的姑娘常常吟唱这首缠绵爱意的情诗，作为丈夫的他，便为他们的长子取名扶苏。

    “这首诗以草木起兴，山有扶苏，隰有荷华，山有乔松，隰有游龙。先言山中树与水中花，为下文咏男女见面的欢快场景做铺垫。不见子都，乃见狂且，是说一对少男少女相约相见，女子戏谑眼前的心上人，偏说她的所爱乃是狂且，而不是眼前的男子子都。最后一句的不见子充，乃见狡童，同‘不见狂且，乃见子都’之意，反复吟咏，重章叠句，以此达到一唱三叹的效果。”

    朱桃夭温声细语地讲着一首首诗，慢慢地，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赵墨苏赶紧抬头，却看到母亲逐渐模糊的身影很快如过眼烟云般消失不见。

    潺潺流水哗哗淌过，赵峪咬着牙，捧起一汪清水，强忍着剧痛，清洗全身密密麻麻的伤痕。绝望的哭喊，临死前躯体本能的抽搐，一涌而出的鲜血，在这个曾平静似水的院子里上演着这一幕幕惨剧。他甚至不知道赵家究竟犯了什么不可赦的死罪，要落到满门问斩的下场。

    赵墨苏一个激灵，睁开眼，不远处一条溪流涓涓流过。身下遍布深深浅浅的野草野花，却没有了昨晚倚身入眠的芦苇蒹葭。

    哥？

    那不是哥哥吗？

    “哥。”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赵峪回过神来，转过身，习惯性地像往常那样，对着赵墨苏笑笑，只是这次嘴角的笑容，比发狂疯魔还要瘆人。

    “家里出什么事了？”赵墨苏缓缓移动脚步，哥哥身上累累的伤痕告诉她家里肯定遭遇了祸事。

    “以后，我会保护好你。爹娘他们，都不在了。”赵峪红肿的眼睛已经流不出眼泪了：“皇帝下令，赵家灭三族。”

    “我们到底犯了什么错，他要这样对我们？”赵墨苏的泪水夺眶而出。

    “应该是爹在前线发生了什么事。”赵峪一把搂住妹妹，“我们得先想办法逃走，再细细打探内情。”

    赵墨苏看着哥哥身上还在渗血的伤口，一种从未经历过的绞痛缠绕心头。

    “我们现在去哪？”

    “官兵估计会搜寻长安城方圆百里，我们现在就走，离长安越远越好。”赵峪细细想了想：“我们去云中郡云中，爹在那边打仗。不管是福是祸，我们都得去看看”

    “你伤得这么重，经得住折腾吗？”

    “昨晚那般都逃出来了，一路舟车又算得什么呢。”刀光剑影下的杀戮恍惚浮现在赵峪眼前。

    “我这条命得留着，我要护好你，还要手刃李坚那个狗皇帝。”

    赵墨苏很用力地点点头。

    “太子殿下，臣已竭力四处搜寻，还是找不到赵氏兄妹的半点影子。”廷尉磕磕巴巴地向太子李辰汇报，“殿下可否指点臣一二，不然，陛下震怒，臣怕是保不住脑袋啊！”

    “那天，你当真没有见着赵峪、赵墨苏二人吗？”李辰目不转睛地盯着石炳杨，问道：“你带兵围着赵府，却一直找不着他们两个人，就这般巧合，他们正好都不在府上？”

    石炳杨紧张得大气不敢出，那一晚，他在一旁拼命地指挥手下的羽林军杀死赵峪，可没想到，赵峪同他父亲那般，武艺出神入化，竟然硬生生地逃出重围了。石炳杨压根不敢向皇帝汇报真相，皇帝正在气头上，他若是用着皇帝给的一万羽林军却奉旨办事不力，稍不留神撞在逆鳞上，他一家几十口人怕是要呜呼辞世了。

    “在赵家手起刀落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这可能也会是你石家的下场？”看破不说破的太子李辰邪魅一笑，不知是挖苦眼前这把皇帝的屠刀还是怜悯一夜之间便身死族灭的赵家。

    “太子殿下……”石炳杨惊恐地抬起头，看向李辰深邃不可透的眼眸。

    “父皇让你捉拿逃犯，你谨遵皇命，照做便是。”李辰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波澜，厉声说道，“本太子只是协助你，关键还得靠廷尉大人。”

    “太子说得是，微臣分内之事，本不该劳烦太子。”石炳杨全身已是汗涔涔，“那臣先告退，去办公事了。”

    “下去吧。”李辰拾起案几上的茶盅，一杯酽茶被一饮而尽。

    石炳杨惴惴不安，太子何意？赵家的下场也有一日会落在石家头上？

    太子是警示自己必须尽快抓到赵氏两兄妹，还是暗指皇帝对自己已起了杀心？

    回想起那一晚，一条条鲜活的生命瞬间黯然无光，而这惨绝人寰的悲剧，是为着皇帝震怒于赵弗降敌的一句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