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六点，月球联邦某军工厂内。

    充满科技感的无尘车间中，长得像大福饼的清洁机器人，正在光滑的墙面上努力工作。

    纯白色的阻燃性塑料钢舱壁，被它爬来爬去，擦得光可鉴人。

    阡陌交错的传送架上，一排排碳纤制成的机械外骨骼成品，正不紧不慢地往外输送着。

    输送架下，是一个个忙碌的年轻工人，他们戴着防尘帽子和口罩，穿着密封的无尘服，正在这喧嚣的装配车间里勤劳地工作着。

    月球基地里的人类因为引力问题，普遍缺钙干不了重活，机械外骨骼是劳保必需品。

    他们的表情没有半点不满，手上的动作如机器人般整齐划一。

    仅露出的半张脸中，依稀可以看出他们面容清秀，长长睫毛下的眼睛美得可怕

    看不出男女，有种不似人类的不真实感。

    一位身材高挑，披着白大褂的黑发少女正在旁边来回巡视。

    她绑着高高的单马尾，斜飞的剑眉下的锐利黑眸，正仔细检查着年轻工人们手上的工作，不住满意地点着头。。。

    但是这个点头很快就僵住了。

    她看到专心工作的人群中，一个略显娇小的身影，正手忙脚乱地调整着，貌似已经卡住不动的产品，手头的零件却怎么都安不上去。

    单马尾少女走了过去，一个手刀拍在他后脑上，笑骂道：“艾露！你怎么又走神了！”

    防尘帽被拍翻在地，露出一个长着柔顺白发的小巧脑袋。

    而他身上穿着不合身的无尘服，和别人相比略显瘦小。

    白发少年扯开口罩，不迭地回头道歉着：“艾青教授！对不起对不起。。。”

    手上还不忘快速地调整着外骨骼做着最后的努力，可外骨骼的动作依旧像生锈的机器人一样僵硬。

    不用问就知道是哪里拼错了。

    他心虚地看着少女，眼神说不出的尴尬。

    “算了，不怪你。”被称为艾青教授的少女把他扯了过来，紧紧地拥抱着他，小巧的下巴轻轻地摩挲着他的短发。

    她吐气如兰的说：“。。。今天，你就提前下班吧，我知道你心情不好。”

    少年把头抬起，顶起她的下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大概刚才是被某块铁板憋到了。

    斜上看着她深邃的眼睛，里面闪烁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他不由得避开了那道视线，眼睛突然蒙上了一层雾气。

    “谢谢。。。我这就走。”少年用力挣脱她的怀抱，不敢直视那炽热的眼神，毅然转身，快步往出口走去。

    “等等，艾露！”白衣少女看着那远去的瘦弱背影，不由得出声喊到。

    “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不管别人怎么说，在我艾青心目中，你永远都是我的亲弟弟！”

    少年回头留下一抹不舍的眼神，快步逃跑了。

    当晚八点。

    吃过简单的工作餐，在公共浴场洗完澡，香喷喷的艾露回到自己那极致简约的宿舍内。

    虽然在过去这也被称为家徒四壁，但是极致奢华的落地玻璃又显得莫名其妙的高级。

    和昏暗的房间相比，窗外浩瀚的星海却熠熠生辉，月平线渐渐被太阳渲染成了一个巨大的弧光。

    房间内的艾露，甚至能感受到光晕中那初生骄阳的温暖！

    此等美景，让人百看不厌。

    巨大的落地玻璃，占据了整面墙壁，相对应的，那张大床则占据了宿舍的全部地板。

    如果不是有扫地机器人帮忙，他自己压根就无法钻到床底打扫。

    脱掉工作服，镶嵌在墙壁上的暗柜自动开启。

    他略显生疏地换上了一套纯白的哥特萝莉裙。

    穿上过膝白丝袜子，戴上荷叶边发卡，套上长长的白色假发，熟练地用黑色缎带绑出高高的双马尾。

    揉了揉面无表情的脸部肌肉，弯起眼睛，努力地挤出一个营业性的笑容。

    蹭掉拖鞋，踏上素白的大床上。

    哥特少女。。。不对，少年朗声道：“SIRI，解除重力维持系统。”

    “收到，请稍候。。。”回应他的是一道极具机械感的女声。

    他从床上缓缓地漂浮了起来。身体却始终悬浮在房间的正中央。

    “SIRI，启动动作捕捉系统，打开直播。。。”

    “打开盘古ONLINE。”

    “收到，请稍候。。。”

    落地玻璃突然变得漆黑，整个房间也同样陷入了黑暗之中。随着柔和的色彩渐变，房间在视觉上逐渐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绚丽的游戏世界，慢慢浮现出来。。。

    虽然说得那么夸张，但其实也就是古老的全息投影技术罢了，房间怎么可能真的消失呢。

    干净的评论区很快被打破了，下方的屏幕刷出了一道道弹幕。

    “LUCK!!!是艾露酱久违的女装，表现好的话，今晚给你刷个别墅哦！”某踩着点的沙雕网友进场了。

    榜一大哥也发话了：“艾露酱加油！今晚我可是要狠狠地打赏你呢！为了这天我可是存了好多天钱的”

    “欢迎各位舰长~喵~谢谢老板的告白花束~喵~”

    艾露爽朗地向大家点头打招呼，做好了直播的准备。

    画面里是一个衣着干练的女精灵【密林斥候】，在动作捕捉系统下，她随着艾露的姿势，做出分毫不差的反应。

    她动作凌厉地砍倒一个又一个的高级怪物，突然又双掌拍地，一个绿色的魔法阵环绕在四周，粗大的藤蔓死死的绊住了BOSS的小腿。。。

    “修脚之魂！修脚之魂！”

    直播镜头里的他巧笑嫣然，裙角飘飘，各种绝对领域的杀必死，不要钱地向观众老爷们放送。

    一边战斗，一边说些俏皮话和网友互动，时不时还扮几个鬼脸卖卖萌，不断炒热着气氛。

    弹幕继续刷屏，这快乐的一刻仿佛将永远持续下去。

    “艾露酱的闪避速度还是那么不科学呢，简直可以躲电风扇了。。。”

    “就冲这活，我给你刷个火箭！”

    “系统提示：*尊贵的VIP用户【甘蔗拉菲233s】向你赠送了一枚火箭”

    “艾露酱给我唱首歌好吗？”

    “哇哦，好好听。。。这是男生？开变声器了吧。。。”

    。。

    屏幕低下的弹幕和表情包持续刷屏中，礼物也刷了一波又一波。

    待到角色走进安全区，他的呼吸声，已经因为疲劳而变得急促。

    在这欢乐的气氛中，看着右下角的时钟显示着01:47，艾露的笑容一滞。

    他小声说道：“谢谢大家的厚爱。。。各位亲们，我今晚就要毕业了。”

    随着这句话的结束。悲伤的气氛瞬间传染了整个直播间，底下的弹幕久久不见回复。

    终于，一条新的信息弹出来了。

    “艾露酱加油啊。。。不要怕，我们都在陪伴你。”

    “诶！居然是毕业回吗？艾露酱已经4岁了吗？我才刚关注上你，你就要走了？”

    “我们会想念你的！加油活下去！”

    “人造人也是有人权的！接下吧！！这是我最后的波纹。。。不对，最后的大米。”

    “系统提示：*尊贵的用户【SDAF244】向你赠送了一台跑车”

    “买点好点的技能啊，一定要活下去！”

    “系统提示：*尊贵的VIP用户【神驴777】向你赠送了一艘宇宙飞船”

    。。各种打赏，不断刷屏着。。。

    看着那么多爱着自己的人，艾露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

    凌晨两点整。

    随着直播间的关闭，热闹的声音散去，房间又重新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

    一种说不出的孤寂感重新降临到艾露身上。

    他挥了挥手，把室内的亮度抬高。

    墙壁上的暗柜打开，看着上面挂着的惨白连体工作服。。。这就是他的正装。

    他喃喃自语道：“真的有这个必要吗？”

    关上柜门，依旧穿着这全套纯白哥特萝莉的行头，扯紧和衣服配套的白色马丁靴，快步走出了宿舍。

    无视路过工友们那惊讶的目光，提着不断扬起的白色裙摆，他的背影看起来，就如同那正在赶赴婚礼，盛装打扮的新娘。

    。。

    通往【蜘蛛丝】顶层的通道今天格外昏暗，过道里回荡着马丁靴踏踏踏的声音。

    不知道走了多久，幽暗的走廊突兀地闪起两排昏黄的地灯。

    踏上两排地灯间，他的呼吸变得急促，牙关也在微微打颤。

    “这就像通往冥府的黄泉一样啊。。。”

    他强行压下掉头就跑的冲动，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再颤抖，还有一件自己必须完成的事情。

    “SIRI，支付我购物车里所有待唤醒技能的付款。”

    “您所订购的商品已经全部交易成功，您的账户剩余0.012联邦币”

    整整四年的工资，整整四年直播的打赏，一股脑化为了脑中的刺痛感。

    可以的话，其实他想买更多的保命技能，可惜没钱。

    他总共也就工作了四年，和他整个人生一样长。

    他毕竟只有四岁。

    。。。

    我不是真正的人类，我是为了代替人类工作而诞生的人造人。

    我没有名字，只有一个印在后颈的编号L6，我是L型人造人的第6号，仅此而已。

    硬要说我和别的人造人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我觉得自己是个基因缺陷品。

    因为我4年来完全没长个，别的人造人呢？

    第二年就有成人那么高了！

    这给我的工作带来了很多不便，比如必须踩着小凳子，才能够到那个高得过分的工作台。。。

    我记得第一天进入车间时，那个年轻的过分的车间主任，她欢喜地抱着我，对我说：

    “你可是我当主任后的第一个手下哦！我决定要给你特别待遇！中午亲自陪你吃饭。。。”

    “我叫艾青，你叫什么名字。。。”

    “你是L-6?这是什么鬼名字。。。”

    “对了！要不你就叫艾露吧!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弟弟了！”

    当时她的马尾扫得我鼻子很痒，很想打喷嚏。。。

    那天后，又陆陆续续发生了很多有趣的事。

    我记得。。。

    第一次休假时被艾青教授带去游乐场的兴奋。

    第一次在公共浴场洗澡时的糗事。

    第一次拿到工资时的满足感。

    第一次直播游戏被打赏的狂喜。

    以及因为身材娇小，被榜一大哥怂恿，第一次转当女装主播时尴尬的心情。。。

    对了，我还记得。。。

    基因为我设定的死期，是今晚凌晨3点。

    。。

    凌晨2点15分。【蜘蛛丝】的顶层。

    一道厚实无比，通体散发着晦暗光泽的合金阀门缓缓升起。

    那个人就在里面。

    还记得初次去见他时，是我刚从培养舱分娩出来的时候。

    虽然没有任何温情的存在，但那确确实实是分娩的行为没错。

    那台冰冷的机器毫无疑问就是我的亲生母亲。

    浑身裹着浴巾的我茫然地站在他的身前，他说过什么话大多都已经记不清了。

    他还请了我吃糖。记忆中那颗翠绿的糖果是如此的甜美。

    奇异果的清香仿佛至今依旧缭绕在我的齿颊中。

    虽然稍微有点可怕，但他意外是个好人呢。

    这是我第二次去见他，也是最后一次。

    阀门完全升起后，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片惨白的矩形光芒。

    往下看去，昏暗的房间正中央，一个魁梧无比的伟岸身影，盘腿坐在一堆粗黑的巨型缆线之上。

    定睛一看，那些矩形光芒原来是一台又一台笨重的显示器。

    这种古董的显像管显示器，在月球联邦这个充满高科技的地方显得格格不入。

    屏幕的噪点波浪般翻涌，闪烁的画面充当了昏乱的背光，把这个身影映照得更加阴沉了。

    夹杂着铁锈摩擦的响声，那个巨像般的身影弯腰动了起来。

    “L-6你来了。。。哦？衣服不错。”

    被其投影所笼罩，身穿白色哥特萝莉服的我，在他面前精致得仿佛洋娃娃一般。

    包裹着他那钢铁身躯的，是一套被神秘纹路装饰得十分奢华的巨大黑袍，其扎实的厚度和材质堪比卡车轮胎。

    他掀开兜帽，弯腰探出一个金属质感，几何感十足的巨大脑袋。

    红色灯泡般的眼珠，被遮掩在几何形状的深深眼窝之中。

    三个由金属三角形组成的爪状下巴。。。

    你没数错，就是三个。

    他咧嘴一笑，露出了两排鲨鱼般的钢牙。

    我踮起脚尖，提起裙摆，躬身施了一个标准的贵族礼。

    “刚铎大人，您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