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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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回崖沓峰凌苍苍02

    李晟颇不服气,反问道:“可那些书本不都是写的几百年前的事吗,哪里是什么时务了?而且如果咱们个个都把武功练好,别人又怎么敢欺负咱们?”

    听这话孩子气十足,李泌不由笑了:“我且问你:你爹爹和爷爷是不是好汉?”李晟拍着小胸脯,说:“这个自然!”

    李泌又问道:“那他们为何会战死沙场?是因为他们不奋勇杀敌吗?假如当时统兵的不是董延光那种糊涂虫,而是大刀王或郭子仪这样文武双全的大将,他们会不会死?”

    李晟眨巴着眼睛却回答不出。李泌便问:“你说咱们大唐最有本事的将领是谁?”李晟摇头,只听他道:“他就是卫国公李靖!”

    李晟眼睛一亮,忙说:“我知道这人!他是大唐的开国元勋,安定岭南、扫平突厥,还和侯君集一起抓了吐谷浑王!”他之前常听迟夫子说这两人的故事,讲起来倒是头头是道。

    李泌笑道:“瞧不出你知道得还不少。这李卫公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无论征战沙场还是置身朝堂,他都成竹在胸、从容应对。”

    他站起来踱了两步,又说:“后来李卫公把自己军事经验编成一部了不得的兵书,叫作《卫公兵法》,可惜这书如今已经失传了,但听说书中头一卷就叫作‘将务兵谋’。”

    李晟迷惑地问道:“这是什么意思?”李泌解释说:“作为一名统帅,要明察事理、因由、时局,还要以身作则取得士兵的支持,打仗不能只图个把次胜利,要深谋远虑,从大局出发,懂得因天时地利而权变计宜。”

    李晟哦了一声,半晌才问:“既然李靖说的是大道理,那么咱们皇帝拼了命地要和吐蕃争石堡城是对还是不对?”

    李泌不想他有此一问,反倒怔住。忽听窗外有人嘲笑:“问得好!谁说书中无时务?且翻新调难老生。哈哈!”声音苍劲沙哑,并非三痴道人。

    两人吃了一惊:“谁?”李泌推开窗户,只见一轮明月当空,花香摇曳树影,耳傍余音袅袅,却无半点人影。他只好安慰李晟说:“衡山人杰地灵,异人隐士、风尘豪杰多不胜数,许是哪位高人路过吧!”内心到底也有些不安。

    又过了大半月,三痴道人还没回山,李泌听李晟直嚷嚷气闷,就带他登山游玩。衡山是释道聚集之地,除了风景优美,宫观寺庙、古址遗迹随处可见。

    一路上李泌边走边给李晟讲些趣闻典故,没多久行至半山,他记得附近有座般若寺,住持希真大师不仅精研佛经,对诗书茶画亦有不凡的造诣,便带兄弟折首南行。

    不一会儿听到“哞哞”之声,迎面行来十几头黄牛,当中有一邋遢和尚,相貌奇丑,蓬头垢面,看不出多大年纪。他衣衫歪斜、半敞毛茸茸的胸脯,遢拉着两只泥鞋,更奇的是腰上还拴着个酒葫芦。

    李泌见他模样奇异,不免多瞧两眼。邋遢和尚突然大喝:“你这蠢物,既无补天之材、登不了大雅之堂,浑身棱角、不堪琢磨,作不得案上镇纸、床下垫脚,要来何用?”

    他不觉动怒:这和尚怎么无礼?抬头只见邋遢和尚捶胸顿足、挥鞭抽打横在道上的半截断碑。李晟见和尚古怪之极,忍不住哈哈大笑。和尚横了他俩一眼,伸个懒腰,倒头就睡。

    山道本就十分狭窄,他和牛群拦在道上,后面的香客无法行走,有个性急的家伙伸手就推,和尚足尖一颤,正撞中他膝关穴,回腿一钩,轻轻将他绊倒。其他香客焦躁起来,几人一起发力,可任他们如何推搡,这和尚纹丝不动,拿袖蒙住头脸,竟扯起了呼噜。

    李泌心知此僧必大有来头,于是和李晟绕开他,另觅道路入寺。遥遥听到怪僧高歌:“心自为佛,圆明普照,动念即乖,犹如虚空……”他忽然想了起来:“他就是那晚窥探之人!”心里疑云顿起。

    两人越往上走,山势越发陡峭。李晟见林间一群不知名的小鸟在叽喳歌唱,正想逗弄,群鸟却扑腾飞起,隐隐听到碎石滑落,李泌叫声不好,拉住李晟腾身前跃,正好崖边有棵盘龙松,虬枝斜伸出山崖,他俩赶紧攀住树枝。两人悬在半空,低头只见三五块巨石从脚下呼啸滚落而去。

    李晟心口不住起伏,吓得直问:“这是怎么回事?”李泌抬头不见人影,只好说:“最近才下过雨,山石容易滑落,咱们小心些就是。”

    这条小道通往般若寺的后山门,平时及少有人来。门外有井名曰“虎跑”,井后是面石壁。据说井水烹制的茶清香甘美,是为一绝,之前李泌品尝过后赞不绝口,遂在山壁题下“极高明”三字。

    他轻车熟路,沿着山壁攀下,自后山门入寺。谁知从斋堂、禅堂、莲池一路行来,非但不见僧侣往来,连端茶送水的小沙弥也没看到一个。李泌顿觉不妙,小声叮嘱李晟当心。

    兄弟俩放轻脚步,摸向岳神正殿,透过窗棂,屏气凝神朝里探望。里面黑压压地站了一殿人,不少僧人身穿灰色法衣、手执齐眉棍,李泌认得他们是般若寺的武僧。而那十数陌生人里,以一曲发鹰鼻、袒臂赤足的天竺僧人尤为瞩目。

    但见殿中央两人正在交手,刀来剑往,寒光闪闪,直若两团雪球。那使剑的中年头陀招式严密、门户紧守,他的对手是个沙门,刀法狠辣,步步抢逼,他慢慢后退,背心已抵住柱子。

    沙门箭步迈上,刀尖颤动如春蕾初绽,头陀避无可避,全身都笼罩在刀光之中,没奈何横剑架出,呯地一声刀剑相交,他把握不住,长剑激飞,穿透屋顶。

    沙门哈哈大笑,忽听己方有人急呼“小心”,他还未回过神来,后背倏地冰凉,一物自他颈间滑入,贴着后脑勺、背脊、两股插下,低头一看,那柄长剑已没入地里二尺有余。他矫舌难下,心知这头陀手下留情,若他存心取自己性命,长剑早已透顶刺下了。头陀露了这手飞剑绝技,只是谦逊一礼,便即退回。

    李泌暗暗惊讶:“此僧剑术卓绝,这手掷剑绝技不在当世任何一位使剑名家之下,可我怎么从没听说过有这号人物?”

    当中那天竺僧摆手唤回弟子,用流利的汉语说道:“这一场我们输了。适才虽听大师妙喻,切瓦咄还是不服。”上座的希真大师合什道:“希真愿闻其详。”

    切瓦咄笑道:“听闻中土有句古话叫做‘欲速则不达’,又说什么‘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求学习武皆如此,为何大师偏偏认为‘立地即可成佛’?岂非自相矛盾?”

    希真大师沉吟不语,李泌已是明白:“原来这个切瓦咄来此找希真大师论法,可为什么要大打出手?”忽听李晟小声嘀咕:“大哥,那人的佩剑形状好怪啊!”

    他仔细看去,切瓦咄身后站着一人,跣足绑腿、腰插短剑,短柄一头拱起,柄端裂开,形似蛇头。这名剑客发髻高耸,头罩风帽,看不清面容,甚是神秘。忽然他四下里扫视一转,李泌赶紧缩身藏好,半晌才又悄悄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