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劫
繁体版

第十三章 征客关山路几重 03

    这一晚李晟睡得很香甜,次日醒来却不见了石不骄,去问他父亲,这人呆呆坐着,一言不发。

    他大感怪异,忽然有人推门进来,冲石葫芦嚷道:“天鲜烩就快开始了,你怎么还愣着?”石葫芦颤抖着手脚走出去。

    这人一眼看到李晟:“你是石葫芦的什么人?”不待李晟回答,他又说:“今日席上客多,怕是不够人手端茶送水,你也来帮忙。”

    李晟稀里糊涂地跟着他来到一处豪宅的后院,石葫芦闷声不响地走向厨房,那人领着他转过厅堂、花园,又折过两条长廊,方来到前厅。这厅堂高大广阔、金碧辉煌,堂内已安放得百余张几案,仆僮各自奔忙、往来不绝。

    李晟自幼处在塞北苦寒之地,几曾见过这等富丽堂皇的大宅?不由看得呆了。那人随意指了个地方让他站着,并嘱咐稍后他小心传递酒水,就匆匆走开了。

    眼看日渐中午,宾客济济一堂,三川五岳、南来北往的各色人物都有,竟来了两三千人。这时主人罗瓒踱出来,宾客们都向他举酒谢礼,李晟见这人豪爽阔绰,又好结交朋友,心中不由升起几分敬意。

    过了一会儿,听得家丁来报朱昂到了,罗瓒虽未起身,脸上却有些激切并得意之色。少顷朱昂领着亲信大踏步走入,李晟一眼看到昨天那猪头管事犹自双颊肿胀,肚里暗笑。

    这时下人传送菜肴,只见席上烹制的猪羊每只都长逾八尺,卷食的薄饼摊得阔达丈余,竟可包下三两个人,酒水更是用脸盆大小的金壶送上来。且不说滋味,单看这派头便是不凡;忽而堂下鼓乐大起,舞姬们全身涂作墨色,长髻分如杈角,容妆怪异,翩翩起舞,直叫人眼花缭乱。

    李晟沿途见得粮田荒芜,许多人饿死荒野,此时见到罗瓒如此奢华,大感奇怪。

    只见朱昂环视一圈,也不向主人见礼,就大喇喇地说:“不过如此。怎不见罗爷的天鲜烩呈上来?”他心里反感更甚。

    却听旁边两人低声交谈,一人道:“这两人最好斗富。我记得上次朱家请来武师排演金刚舞,今天罗家就演了出夜叉歌。”

    另一人道:“单是歌舞还没什么,上回朱家那两道‘走马行炙’、‘活切叫驴’确实滋味鲜美,世间少有,但不知罗爷这回拿什么佳肴来胜他?”

    李晟好奇地问:“这两道菜是什么?”

    那人只当他是个小厮,就说:“你是新来的吧?这‘活切叫驴’就是头三天便把叫驴后臀的肉切下,待到第三天新肉长出,用滚烫的汤汁浇在上面,把肉烫熟片下就吃。”李晟咋舌不已。

    另一人道:“‘走马行炙’更是不同凡响。须得刀工好的厨子,骑着马上堂,立刻割下马肝马肠,快火炒至七分熟,多一分则太老、少一分就太腥,确实不易。”

    李晟惊道:“这么个吃法,那马儿呢?”

    两人大笑道:“吃便只吃这些,管那马儿作甚?”他瞧着这些人,又是愤怒又是鄙夷,心想原来这罗瓒与朱昂也是一丘之貉,仗着有几个臭钱就为富不仁。

    他正想找个机会溜走便是,只听罗瓒大笑声起:“罗某自然得等到朱爷才会呈上这天鲜烩!”他毕竟未脱孩气,好奇心大起:“不知罗家这回又弄什么古怪?”

    只见仆人们推过一辆小车,车上放着个径长数尺的银盘,倒扣着个大盆子。众宾客无不伸长脖子、翘首以待,待盆子取下,一个个都吓得跌回座上、瞠目结舌:这盘里竟呈的是个七八岁的小孩。这小孩头颅四肢俱被切开,涂着香料,浸在汤汁之中,汤水还散发着阵阵奇异的鲜味。

    待众宾回过神来,早有人当场就呕吐出来,还有人吓得双腿发抖,酒水泼了一身。

    罗瓒扫了众人一眼,神色不变,介绍说:“这道菜须得是十岁以下的小童烹来最是美味,若年岁稍大,肉便老了。来来来,朱爷先请。”

    朱昂虽好吃成性,也没想到罗瓒竟以活人来烹制菜肴,不由呆住,他勉强笑了笑,迟迟不敢动手。忽然一道黑影凌空砸向罗瓒,他慌忙躲闪,这个酒盆却把他身边的仆人打得晕了过去。他顿时大怒,喝道:“谁在捣乱?”

    但见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全身打颤,手指着自己,黝黑脸孔因愤怒而扭曲,泪水直流却难言语。朱舜洪一眼看清这孩子,忙对朱昂附耳说道:“老大,这就是昨天那小子。”

    这孩子自然是李晟。他万不料罗瓒居然吃人,更没想到那盘中的小孩竟是石不骄!

    他忽而忆起昨天石葫芦见到他时不解的举动,心里一惊:“怪不得他问我多大了,又捏我肩膀,他是想拿我去做这道菜!”一念及此,心头更恨:“天下哪有这样的父亲!”

    众家丁扑上来扭住李晟,正想把他拎到罗瓒面前,忽然齐齐放开、抚手大叫。朱舜洪眼尖,瞧见那些人虎口都刺了一枚麈丝,和昨天刺中自己的一模一样,顿时脸色大变,下意识地退后两步。

    这时厅外走进一男一女,女子腰悬长剑,头罩风帽,瞧不清她面容;男子年不过二十,儒巾青衫、风度翩翩。那少女一眼看到石不骄的尸身,惊呼一声便扑上来。

    几个家丁刚要阻止,银光闪过,眼前寒光大盛,那女子已越过人们。他们相顾一眼,都指着对方:“你你、你的眉毛……”伸手去摸,半边眉毛已被剃下。他们吃这一吓,无人再敢动手。

    李晟瞧少女奔到近前,抚尸大恸,明白过来:“原来她是不骄的姐姐。她终于回来接他了,没想到……”

    罗瓒见少女剑术不凡,心中惊疑不定,掂起一双判官笔,喝道:“兀那女子,为何擅闯我家?”

    少女抬头盯着他,咬牙问道:“我弟弟是你杀的吗?”眼光怨毒,令人心寒。

    罗瓒强自镇定地说:“他是我家的奴才,杀了剐了也随我高兴,与你什么相干?”少女心头恨极,不待他说完便举剑刺来。

    罗瓒双笔挽花、分别划出,铛鎯一声,长剑与铁笔交磕出数点火花。他不待招数用老,一笔横架、另一笔抢点少女咽喉。他善以判官笔打穴,江湖人称“鬼判官”,在这双铁笔上浸淫十数年功夫,这招“生花”准、狠、稳,在场不乏行家,识得个中巧妙,不由赞好。

    谁知少女变招更是迅速,转腕折剑,堪堪自双笔间擦过,又一剑自对方脐下反撩。饶是罗瓒闪得快,胸腹的锦衣也已被挑破,他吓出一身冷汗。

    少女剑招展开,指东打西,飘忽不定,矫如游龙惊凤,十余招过后,罗瓒已左支右绌、大汗淋漓。忽然她身形飘起,让开罗瓒的判官笔,半空娇躯一拧,挺剑刺其双目,姿态优美直如流星飞坠。

    李晟忍不住唤了声“娘”,因为他瞧得明白:这正是王氏那晚使过的“玉女走梭”。刹那间他心中惊喜交集:“莫非石姐姐与我娘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