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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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讳莫如深

    城门上传来“咚咚咚”的声响。

    按照规定,暮鼓六百下之后,行人必须留在坊内,否则就会犯了夜禁。

    胡姬酒肆门前,王璟睿抬头看了看天色,回家已经来不及了,况且,他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干,今晚干脆就在他酒肆的厢房里睡下吧。

    王璟睿一进厢房,就立刻点上烛火,坐到桌几前。

    他从口袋中拿出了小木夹子和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画布。

    这个缺角是他刚刚从宋盈初家里墙上挂着的那副顾恺之的画上取下来的,

    他戴上叆叇(高精度琉璃镜),用夹子细细地摆弄着这块缺角。

    琉璃镜下,王璟睿精准地捕捉这块缺角的色彩、质地和纹理。

    看了一会儿,王璟睿摘下琉璃镜,眼神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他抬手撑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这块缺觉,心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满是困意的宋盈初回到家,一进门就听到爹爹兴奋的声音:“盈初,我的好闺女,你可算回来了,我和你姐姐一路奔波,急趋而归,方至家矣,你姐姐过于操劳,我令她先去歇息了,玖鸳说你出去了,速速就回,我真准备出去寻你呢。”

    还没等宋盈初回答,宋书成拿着盛满酒的八瓣银杯迫不及待地就开始和女儿分享起了江南美景的盛况:“你没跟着我们同赴江南购采颜料,实为遗憾。”

    “爹……”

    “此刻江南风光正盛,人潮涌动,万花烂漫之景,美不暇接。”

    “爹爹……”

    “成千上万的人都在游春赏花,美得不可方物。”

    宋盈初多次想打断爹爹的话,告诉他刚刚发生的事情,但爹爹依旧自顾自地喋喋不休。

    无可奈何,宋盈初一下子握住他的下巴,强撑着打架的眼皮对他说道:“爹爹,我刚刚擒得一盗贼。”

    “甚好你将来若有机会,一定要亲自到那儿去看一看。”

    宋书成依然沉浸在江南美景的回忆中,并没有理会宋盈初的话。

    “何也?一个盗贼!”

    宋书成突然回过神儿来,他猛吸一口气,惊奇得问道。

    “是的,爹爹。我适才在家中抓到了一个盗贼。”宋盈初点点头,有些疲倦地说道。

    “什么?在哪儿?在此栋房子里?”

    宋盈初再次点了点头,眉眼间带着浓浓的倦意,湿润的发丝粘在脸颊上,显得有些凌乱。

    她顺势坐在了桌子旁,她将披肩半脱下来,耷拉在肩上。

    “来,饮此一口,快为我道尽始末。”宋书成把手里仅剩的一口酒递给宋盈初嘴边,又连忙拿着自己从江南带回来的条头糕往宋盈初嘴里塞。

    “来来来,吃口条头糕压一压。”

    宋盈初接过条头糕,塞在嘴里大口地咀嚼着。

    宋书成又连忙转身给女儿倒茶。

    “喝口水,喝口水,别噎着。”

    宋盈初接过茶盏,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喉咙,边回忆边说道:“当时天色稍暗,他就站在那儿,身长体硕,眸大睛明,形貌瘦削,颇为苗条,貌亦英俊。”

    说完这些,宋盈初呆呆地望着一处,陷入了沉思,嘴角微扬,一副春心荡漾的模样。

    “嗯?”

    宋书成手里的动作突然停住了。

    这有些不太对劲吧。

    宋书成不可置信地看着宋盈初,眼神中充满了疑惑和不解。

    察觉到父亲异样的目光,宋盈初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有点儿跑题了,她连忙端坐身子,往回找补:“啊,那个,爹爹,他是个残忍卑鄙之徒,性行粗暴,傲慢无情,不知羞耻,不怕犯罪,十恶不赦。”

    说到最后实在是词穷了,宋盈初生怕父亲看透了她的小心思,连忙站起来,转过身子,拉了拉身上快掉下来的披肩。

    宋书成两眼一眯,看着女儿她稍显慌乱的动作,点点头,意味深长地答道:“哦,原来如此。”

    他重新拿起酒盏,喝了一口酒,故作随意地问道:“只有这些吗?你要说的就只是这些事情吗?”

    宋盈初迟疑了一下,接着缓缓说道:“后来我骑马送其归家时……”

    “什么?”宋书成突然提高了音量,一下子就把酒吐了出来,“玖鸳只对我说你出去了一下,没告诉我这么多,你怎么能自己一个人干这么危险的事情呢?”

    “没有办法,爹爹,我必须如此,我用你那把诸葛连弩无意中误伤了那个盗贼的手臂。”

    宋书成气得直哼哼:“太危险了,大晚上的你怎么能自己骑马去送一个盗贼呢?”

    “爹爹,我真的是走投无路,只能出此下策,那个盗贼想逃跑,我必须想办法阻止他。”

    “罢了,还好你平安无事地回来了,下次切不可如此大意了。”

    宋书成无奈地叹了口气,将倒满水的茶盏塞到宋盈初手上,一手拿着条头糕的盒子,一手拉着宋盈初把她带到桌子旁坐下。

    “盈初,你不妨复言一遍,我欲闻其详,想听听细节。”

    “他在翻找文物的时候适逢被我撞见了,我用诸葛连弩阻止了他,迫使他转过身来。”

    “嗯,不错,还知道找武器去制衡他,然后呢?”

    “我正要叫玖鸢找人去报官,蓦地看清了他在偷的是什么东西,他要偷的正是那张顾恺之的画!”

    “爹爹,就是前不久你伪造的那副顾恺之的画!”宋盈初拿着茶盏,指着墙上的那副画对父亲说道。

    “什么?”宋书成惊讶地站起身来,走到顾恺之的那副画跟前,仔细检查着。

    “爹爹,他要偷的就是这幅画。”

    “这……”宋书成不禁有些慌张。

    这幅画是他伪造的,如果被发现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我不知所措,我担心一旦他被捕的话这幅画就会曝光了。”宋盈初说道,她也能够理解父亲的担忧。

    “确实如此,县尉要是来调查可是件麻烦事。”宋书成转过身,嘴里喃喃道。

    “我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把他放了。”宋盈初轻声说道。

    “善哉!”宋书成一听连忙对宋盈初称赞道,“此举甚对,盈初。”

    “我这么做对吗?爹爹。”宋盈初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完全正确。”宋书成拍了拍宋盈初的肩膀,“你非但救了他,也救了这幅画,更救了我。”

    “也许他只是个初犯,你是没看到我为他包扎伤口时他那副惊慌失措的样子。”

    宋盈初又想起那个盗贼可怜巴巴,嗷嗷喊疼的样子,不禁有些同情。

    “呃……”宋书成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他其实想告诉闺女,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啊。

    “他的创口可能已经感染了,太可怕了。”宋盈初打了个哈欠,有些疲惫地说道。

    “盈初,你快快去歇息吧。”

    “好的,爹爹。”宋盈初刚准备转身离开,余光又瞥到了墙上的那副顾恺之的画。

    她突然想起了那个盗贼最后拜托她的事情,于是宋盈初又走了回来,从衣袖里掏出手巾,走到那幅画面前,对着画哈了好几口气,然后仔仔细细地擦着画轴,把那个盗贼的指纹擦掉。

    宋书成站在宋盈初身后,被闺女的这个行为弄得一头雾水。

    闺女终于知道这幅画的珍贵,要好好爱护它了?

    宋盈初擦过画框之后就拖着沉重的步伐径直向楼上走去。

    宋书成目送宋盈初离开,忍不住叮嘱道:“早点歇息啊,盈初。”

    “好的,爹爹。”宋盈初耷拉个脑袋,自顾自地往楼上走着,她瞌睡得已经直不起头了。

    宋书成想了一想,还是不放心。

    他扭过身来,颇有些担忧地对着宋盈初不放心地问道:“那个身形高大、容貌英俊、眸光烁烁的潇洒流氓,没调戏你吧?”

    宋盈初一听这话,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刚刚那个意料之外的的画面。

    她顿时呆住了,睡意顿时全无,愣在楼梯上不知所措。

    不能让父亲知道这件事!

    宋盈初连忙扭头对着宋书成疯狂地摇摇头,竭力否认:“没有没有。”

    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宋书成看着女儿的迷惑行为,更加不放心了。

    但他也没有再多问什么,只是点点头:“那就好,盈初,你去歇息吧。“

    女儿已经长大了,有些事情需要她自己去面对,他只希望女儿能够保护好自己,不要受到伤害。

    “好的,爹爹。”宋盈初松了一口气,转身朝楼上走去。

    回到房间后,宋盈初躺在床榻上,回想着自己刚刚说的话,不禁感到有些好笑。

    她怎么就在爹爹面前随口而出夸他帅呢?这简直是太荒谬了。

    那个盗贼是个全城通缉的罪犯,弄不好是要下狱的。

    她绝对不能对他有任何的感情!

    不能再想他了!不能被他的外表迷惑!

    冷静冷静啊,宋盈初,保持清醒,成天别看那么多爱情神话了,有空了还是多背些诗词,拆白道字,顶些真格吧。

    宋盈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将自己的思绪平静下来,不觉中,就沉进了梦乡。

    胡姬酒肆的厢房内,王璟睿坐在书几前,凝视着琉璃镜里的画面,不禁陷入了沉思。

    旁边的香炉氤氲着一抹淡淡的香烟,吞云吐雾之间,思绪更加杂乱。

    王璟睿深吸一口气,事情远远不像他想的那样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