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慧小狗故事集
繁体版

七(3)

    他很不耐地起身去打架,很久没发挥过,手艺倒还不生疏。我在青石背后整好衣,看到那很有勇气的黄衣小后生,血肉炸裂宛若烟花。

    马佳骂骂咧咧,我跪委在地上,给他理衣裳。腰带打成宫绦结,靴子好好提上,右衽的衣领抹平整;腰里摘下的裹胸和肚兜,我也没有穿。马佳用他的外袍裹了我,我们就牵着手慢慢走出小青山的浓荫洌水。

    九个月后的我,正在十七里堡马佳家乡的碉楼上绣盖头。这是他们家的传统,新娘结婚前三天不见人,自己在碉楼里做嫁衣。听马佳说,好多不高兴嫁的姑娘都在这三天里逃婚。

    “婴婴想逃婚不想?”

    我笑倒在他怀中,“逃婚也还不是等着你来追呢。”我心系他,舍不得他。

    又再者,这里没人欺负我,何至于要逃婚?

    十七里堡地近蒙古,风极大,我一不留神,让大风闪了舌头一下。忽然如有所悟,反问马佳,“是佳佳想逃婚了吧?”

    他默默,以此表认可。

    “你觉着别扭也是应该。”

    我伸双手,揉揉他脑袋,灰苍苍头发硬如鬣鬃。想要踮脚亲一亲他,又按住自己。他现下不需我亲近。

    “北边就是蒙古,佳佳要跑就往那里去,婴婴不追。等你回来。”

    我这时才晓为何世人总道女人像水。四十八岁嫁给他,我心里也扭捏着,难安,难安,却还可不动声色,不着痕迹,只慢慢把他宽慰。女性本柔,为爱可以更柔,无限温柔。

    大婚夜,他意料之中醉酒,我服侍他睡下,自己坐窗台上晃到半夜的腿,大红裙摆流火般悠盈。

    月上中天,他渴醒,起来喝半瓦罐的凉水,抱我下来回被窝。

    “生我气啦,夫人?”

    哎呀,喊夫人干嘛,活像匪寨里的山大王。我推他一把,没推开,被塞进暖和的絮被。

    “没生气,你先放开。”我好声好气。

    “放开哪行?”他搂紧我,颈窝里痒痒呼气,“洞房呢。”

    “你又可以了?”

    “我什么时候不可以了?”

    “你还是歇歇吧……哎哟……马佳你……哎……”

    我老早就假设我们有天谈起了这黄昏恋,必定会有力不从心的感觉。人一旦上了年纪,连饮食都不自觉地偏向清淡,马佳都爱涮肉多过了烧烤。对感情,总也不能常似少时,持续不断的激情飞扬。

    但幸好,我们老得极默契。如茗香,扶微静坐,白云满碗;如诗行,低吟浅唱,陶令文章。

    有时候,他自己看自己十年前写的笔记文章,一看就是半天,不想我也不念我。我便安心做我自己的事,扫洒洗熨,自己炊了饭来自己吃,锅里为他留一碗。

    我有时不愿跟他同睡,就上他宅子楼上那个小阁里,整夜待在一副绳床上,看月亮,数星星。他自己抱着枕头,睡得照样香,第二天接我下来时大剌剌地笑,“你咋总跟个小雀儿似的,还爱睡绳上。”

    “睡绳的就不兴是座山雕吗?”我回身顶他,伸手胳肢他腰。马佳笑着跑开,我追过去。

    十七里堡早晨的太阳这时正升起,红红的火彩,衬着暖暖的云堆,同夕阳极相类。我教马佳牵着手,他另一边牵着我们的狗,带我走在煦照温弥的草野间。

    我们这场黄昏恋,也和初恋相类。而人间世的大多初恋,比起我们,都还远远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