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2)
“扇面呀,”王晰手上轻抚一把骨扇,淡黄扇面画的是玫瑰杜鹃,花红似血染,“这话我一直想说,今天既然小阿婴问了,就斗胆告诉你。”
“我想我最好的扇面作品,就是周深。”
我愕然。即便他擅讲骚话这事我是一直知道的,但还是每次都叫他震撼。
“他是扇,我是他的骨;我画扇,他是我的纸。他为我而漂亮,我也为他而漂亮,我们各自漂亮了一生世,爱了一生世,从不觉得苦。他也,我也。”
我眦目,像怒了的小猫,“你又怎知他也不觉得苦?”
“你能有我知道他?”王晰靠近我,我看到他眼角有纹,额边有斑,可那逼人的风发海掣的锐意,还是让人难直视。
他就是有这样的自信,相信即便历经几十年的参商不见,他也跟他心灵相通。离奇也不离奇,他相信,我也相信。
“跟我回中原。”我对王晰说。
他不言语。我坐在他书桌上,罗襦绣带松了,由得它散落去,“你如今还顾虑什么?”
他低头,薄薄的唇抿起,“你容我再想想。”又仰头,似望极远处,分明又极近,“我对不住她。”
“他?她?”我一时听不出。
“枕边的她。”他轻轻道,拍拍我撑在桌面的手背,“你不明白最好,”他说出那句很多自以为是的老人爱说的话,“永远也别明白。”
我的确不明白,不明白王晰在百年之后,究竟会想和他哪一个爱人黄泉并骨。我直觉他对他们两个都有爱,没有厚此薄彼,自认两个都对不起,其实也对不起自己。
所谓造化弄人,大抵不过如此。
“行,”我把手缩进袖子里,“许久没回漠北,我也该去四处转转。过段日子再走吧。”我告辞,给他留时间慢慢考虑。
周深三十年都等了,自也不差这几天。
“你住哪儿?”王晰在身后面问我。
“你给我收拾个地方呗,”我回头,“晚上来睡。”
“好。”
我走出铁鬼先生在漠北的大宅,长舒一口气,正不紧不慢整理着腰间垂散的带子和裙摆,忽然给人从身后一把拉住了腰带。我立刻回身一手刀,右手也摸到了知白。一看却是马佳,反手攥着我腰带,鬓里簪花,笑一脸痞。
他很随意地架住我劈过去的手,拦腰抱着我,帮我系腰带。手法熟稔,看来没少拈过花草。
我抢他的酒葫芦来喝,却是一口烫热了的老醋,中还泡着几颗拳头大的红枣。“呸。”我瘪了脸,看到他正把腰里挂的那枝白茶花戴到我头上,是跟他鬓边一样的朵,洁净新鲜滴着水。
“出关前不是还给你炖的雪梨,你倒装一点来嘛!”
“那个我头一天就吃完了。”
我看着马佳,只觉他笑得好憨,好愣硬,不像五十六,而像十六岁。
“好妹妹,我找你找得好辛苦。”他从袖中倒出两块米花糖,喂一个到我嘴边。
“你从江阳一路寻来的?”我含着糖。
“那当然,”他叉腰,神气活现好像砚青河的鲤鱼,“可不是吹的哈,往前数十年,六扇门找人都得请教我!”
我们在长街上闲逛,看撂地卖艺的戏曲演员,步履均匀的讲唱艺人。杂耍摊上火把纷飞着来往,人潮熙熙攘攘。马佳大约怕我丢了,先是从衣袖里抓着我腕子,后来为了方便,就改为拉着我手。
我突然拽一拽他,指着街道角落的一小撮人。是几个十二三岁的北方小孩儿,正在围着一位五十上下的老农夫啐唾沫。老人垂手缩脚地无动于衷,很怯懦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