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里外觅封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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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小麻雀(八)

    所谓招魂,是那时候常见的迷信活动,通常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进行。一个人呼叫一声“某某(病人名字或者称呼)回来哟……”,同时用筷子敲一下碗盆之类的瓷器或者陶器,另一个人用同样的方式应一声“回来了!”

    两个“招魂”的人必须至少有一人是病人的亲人,“招魂”的时候还必须把门窗打开,这样才能把被吓跑的灵魂招回来。

    李文安家一下子有三个病人需要“招魂”,而且必须在不同的房间里进行,这个不是问题,因为他家有的是房子。

    “刘大夫,”李文安问,“三个房间会不会互相干扰影响灵魂回归?”

    “这个嘛……”大夫欲言又止,想了一下说,“最好向阴阳先生讨教一下。”

    于是,李文安又花钱把算命打卦的陈先生请来做了一阵法事(就是迷信那一套把戏)。然后,他和其他人商量后做了安排:他和父亲为李章铜“招魂”,李氏和李瀚章为李以文“招魂”,李章北和刘三姐为陆小川“招魂”。

    这天夜里,李氏的《小麻雀》又时不时地响起来,不过这一夜她唱的内容不一样:

    “小麻雀,抖抖毛,童养媳妇真难熬。累活儿,干不了,苦日子,吃不饱。公公打,婆婆骂,小姑小叔一齐吵。只恨世道太不平,只恨爹娘心太狠。早也盼,晚也望,几时才到磕头期?磕了头,进了房,又望早生小儿郎。生了儿,养了女,人前不再把头低。”

    关于童养媳,可能现在的年轻人都比较陌生,因此我想再补充解释一下:

    旧时民间有穷苦人家生了女孩,养不起或者不愿养,就送给别人家做童养媳。女孩儿到了婆家,需等男孩大了才能成婚圆房。童养媳在婆家需做各种活计,是当成男人使用的劳动力,而且地位低下,形同奴婢。这种日子,只有公婆去世后才能结束。但是,往往又会开始一番新的轮回。

    那时候,这首民谣在庐州流传甚广,李氏家族有人说那就是李氏自己编的,但谁也拿不出证据。

    不过,关于李氏的传说也远不止一个版本,在我父亲收集的故事中,就有童养媳一说。但是,如果以上关于李氏身世的描述是精准的,那她算不上童养媳,也就编不出如此伤感的民谣。

    父亲和我本人都是基于人性和逻辑的合理而做出艰难的取舍。但无论如何,让李氏在特定的场合唱出这首民谣,是合情合理的。

    李文安的工作也做得扎扎实实,一夜未曾打个盹;半夜里曾检查督促过别人,也批评过几句另外四个人有偷懒的行为。

    然而,经过一整夜艰苦卓绝的工作,三个病人的状态依然如故,但六个“招魂”的人却累得一塌糊涂。李文安见自己和李氏的工作也同样没有任何效果,便不再抱怨别人了。

    “能不能在一间屋里试试呀?”李氏问。

    “好主意!”李文安赞道,不过他心里清楚,这其实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他必须先请示大夫,因为大夫说过三个病人必须在三个房间里“招魂”。

    大夫在耐心地听了李文安的汇报后,只能表示认可。

    于是第二天夜晚,三个病人被放在一张床上,六个“招魂”的人分成三班轮流。

    天快亮的时候,“招魂”的呼唤声停止了,因为六个“招魂”的人都打瞌睡了,而嘹亮的鸡鸣声却传进屋里,将陆小川闹醒了。

    陆小川揉揉眼睛,看清了躺在自己身边的李以文,忽然想起来自己教李以文背诵过《咏鹅》,便一遍又一遍吟诵起来。

    说来也怪,李以文也跟着陆小川轻轻地把《咏鹅》念了一遍,然后伸着懒腰就脱口而出:“鸡,鸡,鸡,昂首对天啼,歌声不算美,一语唤晨曦。”

    陆小川听见了,她喜出望外:“儿呀,你刚刚念的什么?谁教你的?”

    “妈妈教了我《咏鹅》,这是我的《咏鸡》,和我二叔一起想起来的。”

    陆小川眉开眼笑道:“好儿子,了不起,妈妈煮鸡蛋给你吃!你把《咏鸡》再念一遍好吗?”

    “好呀!”

    这次回答陆小川的并不是李以文,而是李章铜。只见他一骨碌爬起来说:“刚才我大侄儿念的是第一段,我来第二段!”

    陆小川以为还是李以文呢,她赞许道:“还有第二段?乖儿子,那你比骆宾王还厉害呀!”

    “二嫂子,我不是你儿子。你听着!”李章铜双手叉腰站在床上,豪情万丈地吟诵道,“鸡,鸡,鸡,昂首向天啼,说有凤凰命,何日才逢期?”

    “好!”李文安惊喜万分,真想不到三个病人几乎是同时“归魂”。

    两个孩子的病,说好就好,只不过陆小川“归魂”后神志仍然不完全清醒,身体还十分虚弱。

    事实上,不光“招魂”是一种传统“医术”,“巫医能治百病”呢!不过,我可不想宣传迷信和命运什么的,只是忠诚地记录下原汁原味的家族口述历史。

    至于许多老一辈海西人会把“讲故事”说成“讲古记”,口述历史时或多或少都会带有一种神秘主义的味道,这一点就连四大名著也不能免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