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麻雀，往南飞。虫子多，虫子肥……”

    含糊不清的童谣突然从车厢里传出来，那是李以文在睡梦中的呓语，陆小川说那叫山歌，反正也是唱给小孩子听的。

    “往南飞？”李章北自言自语道。他又一次想到了父亲在庐州肥东买下的二十几亩地，多年来那田地一直由李殿华家打理。

    家里的两辆马车，车厢做得严丝合缝风雨不进，外出做生意的时候用两匹马拉着，一辆是他们的床铺，另一辆是厨房。这也是李文闯留下来的最重要的家产。

    “天无绝人之路！”这是李文闯生前遇到困难时的口头禅，此时此刻用从李章北的口中铿锵有力地说出来。

    李章北高高地扬起马鞭，却又轻轻地放下来。他是担心惊醒睡梦中的李以文。

    此时此刻，他又忽然觉得这样匆匆忙忙离开哥嫂心里不是滋味，尽管海西这边家里的田地和房屋还有一条小渔船都归哥嫂，自己带走两辆马车确实没占便宜。

    李章南婚后一直在家里种地，农闲时到河里捕鱼，做生意也是在附近转悠。因为根本用不着马车，他就跟父亲说过两辆马车都给李章北，自己特地做了一辆六合车。

    “大大，”李以文突然醒过来说道，“我妈妈没死。她说她会水的，不会淹死的。”

    “别瞎说！她已经变成水鬼了。不要再想她了，到了肥东，我给你找个更好的新妈妈。”

    “那个新妈妈会唱歌吗？是大脚吗？”

    “好啦！会唱歌，大脚！”李章北心不在焉地说道，然后再一次扬起鞭子打马上路。

    一路上，李以文会时不时地提起陆小川，李章北也开始埋怨自己一时糊涂鬼迷心窍，逼死了一个贤妻良母。他越想越悲痛，越想越酸楚，越想越恨自己。

    有时候路上没有行人，他还会仰面长啸：“小鬏他妈，我对不起你，我想你呀……”

    每当这样的时候，李以文总是这样说：“大大，你别叫！妈妈变成鬼了，我怕！”

    为了逃避愧疚感，李章北总是反复告诉自己：“陆小川不是我逼死的，因为她舍不得花钱买管大仙的护身符，是被她的儿子克死的。”

    有时候李以文任性哭闹的时候，李章北对他的父子之情会烟消云散，发狠要把他扔进河里，但等到停下车实施的时候，又下不了手。

    “讨债鬼！我这是哪辈子欠的债啊？”李章北自言自语道，显得无可奈何、十分无助。

    “大大，”李以文问，“讨债鬼是我吗？你不是说我是饿死鬼吗？”

    “是的。你就是鬼！”李章北总是这样不耐烦。

    “大人都怕鬼，那怎么没有人怕我呢？”

    “大人怕的是死鬼！”

    “那大人为什么怕死死呢？我要是成了死鬼就厉害了，大大就不敢打我了。”

    “你说什么？”李章北吃惊道，“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我忘了说什么，大大。”

    四五岁的孩子什么样的问题都会问。这本来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但这时候的李章北却被醍醐灌顶一般，觉得大人们确实糊涂：既然怕鬼，为什么又怕死呢？

    一路上，这父子俩就这样丁丁当当地耗着，李章北常常被弄得啼笑皆非。直到有一天，两个端着土枪的黑衣蒙面人出现在李章北前方的路中央。

    “完了！遇到土匪了。”李章北自言自语道。

    李章北的马车上也有大刀和土枪，他本想尽量靠近两个蒙面人停车，然后操起大刀和他们拼死一搏。

    “赶快停车，不停，老子就开枪啦！”蒙面人喊道，手里的猎枪瞄准了李章北。

    “大大，你打不过山匪，他们不止两个人。”李以文叫道。

    李章北这才发现路边还有好几个蒙面人，他只好赶紧停下他的马车。

    一个蒙面人把枪口对准李章北的脑门：“识相一点，留下买路钱，老子放你父子俩一条生路！”

    “你们要多少钱？”李章北问。

    “嘿嘿！”蒙面人冷笑道，“你们父子二人的命值多少钱？少废话，赶快带上你的儿子下车滚蛋！”

    “救命啊！”李以文突然喊道，然后指着李章北道，“这个人是山匪，他不是我父亲，我们不是父子俩。他杀死了我的父母，抢了我。”

    李章北忽然想起来李文闯生前经常跟他们兄弟俩说过，土匪是不打劫同道之人的。

    “一定是陆小川给儿子讲过这么回事！”李章北心中自言自语道。

    “这个小孩说的是真的吗？”一个蒙面人问同伙。

    “这么大的小孩应该不会撒谎吧，还有，这大人和小孩说话的口音一点不一样，根本不可能是父子。”

    一场巨大的灾难，就这样被一个五岁娃娃的几句话化解了。李章北仿佛觉得这些年堵在心头的一块石头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