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种下了世界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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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于静止的黑暗之中

    等诺顿洗完澡,假装无意地路过林彦的房间,便果不其然地瞥见了预料之中的一幕。

    林彦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他明明盖着被子,眼睛却瞪着大大的,跟着了魔似的直挺挺地凝视着改造过一次的传统木制天花板,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某种由于缺水而瞪直得几近眼珠掉落的脊椎动物。

    是一条冷藏后又被解冻的反反复复的鱼,整齐又缄默地安置于散发出梦似霉味的斑点砧板上,林彦一动也没有动,自然不会发生任何的声响,别说平稳又有节奏的呼吸声在隔音效果极佳的房间之中隐秘地响彻,甚至连盖着轻薄空调被的胸腔也没有任何轻微的起伏。

    唯有一双惨白的赤足裸露在被子之外,带着几分波德莱尔曾经歌颂又自厌自弃的冰冷死亡和惨白无魂灵肉的残缺余味,远远看上去的第一眼竟和夭殇的尸体没有任何的区别。

    他对着陡然无声出现在自己视线中,赫然已经换上一身洁净睡衣的诺顿轻声解释道,“诺顿,我睡不着。”

    “我早就把睡欲给分解掉了,所以……是不是像这样躺在床上,你就会满意了?”林彦相当迟缓地把头转向了那个沉默不语的男人,用着温吞的语调与装满不解的语气继续发问,眼睛一眨不眨地久久凝视,“你是不是就不会这么不开心了?”

    他像是真的什么都不懂,偏偏又像什么都明白,让人忍不住蹭蹭地火气直冒。

    诺顿并不知道自己应该用什么的态度来对待此刻的林彦才是最为稳妥与恰当的,亦或者说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成功地理解过对方的想法。

    或许林彦真的应该像一条狗听话,像一只兔子乖巧,像一头绵羊温顺……唯有这样无害无毒、柔软的连触角都没有的形象才能成为最为完美的被拯救者的形象。

    然而诺顿知道真正的林彦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比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恣意妄为,好吃贪嘴,天真烂漫,并且为有些过于旺盛的好奇心支付出了最为沉重的代价。

    因此诺顿一句话也没有回复,只是单纯地深吸了一口气,事实上这绝非对林彦的无奈亦或对自己的自责,仅仅是解决纯粹的生理需要而已。

    就像口渴了需要喝水,疲惫了需要睡眠那般顺其自然,直接一屁股坐进了林彦的床里,拉着原本属于林彦的被子大大咧咧地躺了下去。

    “诺顿……”也许是因为诺顿的态度实在有些过于蛮横强硬和顺其自然了,林彦眼中的迷茫之色似乎更浓了。

    同时他仿若静止的世界之中突如其来地荡起了几分水波的涟漪,诺顿突如其来降临的举动——那份宛若亲密无间的举动,反倒让林彦忌讳地感到了几分隐秘的畏惧。

    他无助地望着一把扯过自己棉被、缩在身形并不相符的单人床之上的黑发男人,嗫嚅着嘴唇,莫名带了几分难以言表的惶恐之情,极其小声地劝说道,“你的房间在隔壁,不在这里。”

    在他过于久远的翻滚记忆之中,这向来是身为诺顿弟弟——康斯坦丁的特权,能够与这位高贵的初代种同床共卧的仅有他独一无二的胞弟而已,而像林彦这种孤身一人的异族之物,向来是被纯血种深深厌恶、避之不及的存在。

    “为什么?”他们窃窃私语又满腹困惑地反复问,远古满是怪异的繁杂语言萦绕四周,像高悬于空的苍鹰在冲刺吞噬腐肉前的最后锐利鸣叫,又像喋喋不休的虫豕在盘旋稀薄的烛火,“王为什么不吃了他?”

    而那些卑微的人类向着他如脚下的尘埃般深深匍匐,一遍又一遍地虔诚祈祷,“大人,请您再一次降下雨露吧。”

    “至少让孩子——让他们能够活过这个无夜的漫漫夏日,哪怕只多活一秒也好……”他们祈求,以视若珍宝的力道紧抱着奄奄一息的骨瘦如柴的孩子,用皲裂的舔尽血丝的嘴唇无数次的祈求在场的每一位伟大的存在,“帮托、帮托您了……”

    龟裂的黑色大地在所有人的脚下深深地哀嚎,此时确实是有人再一次心软了,然而诺顿抬起的手又一次降下了熊熊燃烧雨似的无尽火种,在远处听得并不真切的言灵连续咏唱之中,他亮着璀璨的黄金瞳一字一顿地强调道,“别来碍事。”

    “对不起,叶子。”康斯坦丁握着诺顿的一只手,向着林彦投来了满是歉意的目光,少年乌黑的眼眸在熠熠生辉的星火之下是如同小兽般湿润的,他羞涩又胆怯地轻轻解释道,“……可我更想听哥哥的话,所以这次不能站在你这边了。”

    康斯坦丁着实是诺顿最为优秀的弟弟,他没有任何的阻挠地深信自己的兄长,以同胞的兄长马首是瞻,毅然决然地决心踩着诺顿的足迹一往无前。

    然而这副堪称浓厚的情谊,让旁观的林彦忍不住遍体生寒,他望着和诺顿轻声说着什么,正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对方,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旁人一个,甚至还乖巧柔软地笑了两下的黑发男孩,一点点抱住了自己剧烈抖动的肩膀。

    咬着苹果的芬里厄望了望两个显然意见不和的男孩,“咔嚓”一声把最后一块果肉咽进了肚子,然后歪着脑袋,用沾着果汁的手抓了一下耶梦加得的白色亚麻长裙一角。

    凭借他正常的成年男性的身躯,很显然这是需要弯下腰才能抓住女孩衣物一角的举动,偏偏芬里厄又做出如此自然,像是在别人看不到的角落做过无数次,说出来的话也是如此的流利自然,“姐姐、姐姐陪我玩……”

    “姐姐,我们一起玩新玩具。”芬里厄傻乎乎地笑,说是满脸傻气都不为过。可他又说得那么认真,几乎是用着笨拙的语言一字一顿地说,“要两个人一起玩才行。”

    林彦方才诧异地发现被塞入了宛如孩童般洁净灵魂的成年男人只是单纯地想要藏在耶梦加得长裙口袋里的一个拨浪鼓,他的目光完全被那个有着夺目颜色的儿童玩具给深深地吸引了,连天上陨落的拉出红线的亮眼火焰都没有印入他的视线一秒。

    耶梦加得的眼眸里同样没有倒映出那些亮出的白光与掉落的碎屑,她只是面露微笑,凝视着因为摇晃着双面鼓而兴致勃勃的兄长,在近乎完美的姣好脸庞上浅浅地微笑着,言之凿凿地保证道,“哥哥你放心,等新的人类创造出来,他们一定会发明出新的玩具的。”

    “我想要新玩具,想要很多、很多新的玩具。那姐姐……”闻言,芬里厄相当惊喜地点了一下头,手里摇晃的儿童鼓也随之停顿了一秒,他用着一双熠熠生辉的黄金瞳认真地问道,“我是不是应该去帮忙比较好?毕竟他们早一点毁灭,那我的玩具就能再早一点……”

    林彦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骤然放大的瞳孔难以置信到几乎不敢去看那两对双生子中的人任何一眼。

    世界漩涡般炫目地极速盘旋起来,林彦在这一刻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整个世界都在发疯。

    那份曾经努力忽视的残酷再一次赤裸地摆放在了他的面前,像是要把这个小小的少年开膛破肚,送上名为命运的餐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