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子航半跪在红色越野车的车尾附近，神色严峻地仔细端详着被君焰烧出两个大洞的后车门，上面被融化的白色金属们显然已呈一副凝固姿态，他正在内心不断思考如何更加随心所欲地操纵自己的言灵。

    言灵是所有混血种流淌在血液中最原始的武器，没有哪一个战士会不熟悉自己的武器，而如何更好地提升自己的技艺成为了困扰楚子航的一大难题。

    早在瑞典的斯德哥尔摩便是一次机会极佳的实战练习，不直接以自己身体为接触的火焰，成功地为林漓的攻击提供了助力。

    然而，这份技艺他并没有完全熟练，始终无法自由自在地进行控制。

    否则，按照楚子航原本的预期，这辆车绝非会以如此凄惨的姿态被送入修理厂。

    言灵归根到底是属于龙族的语言，贪婪的人类献上纯洁的少女们，以一代又一代的人工选育培养出了最为稳定的混血种。

    血统不纯的他们自然无法得心应手地掌握那几个小小的在掌心跳动的火种，可惜生性倔强的楚子航并不想服软，普罗米修斯诚心为了人类盗取阿波罗的火种。

    尤其是在有着同一个老师进行指导的情况之下，楚子航本能地不想输给年纪比自己小上一岁的林漓，再者以他的骄傲不允许自己输给任何人。

    “学长，你怎么想去卡塞尔？”坐在地上的林漓止不住用毛巾擦着脸上亮晶晶的汗水，眼里满是好奇地问道，“叔叔不是不让你去卡塞尔学院吗？”

    “臭小子，又不叫师傅！”楚天骄一个拳头砸在林漓湿漉漉的脑袋上，把握紧的拳头像是个钻头似地在林漓的脑袋之中用力地旋转起来，他没好气地抱怨道，“白教你这么久了，你这个没良心的小兔崽子。”

    “那你下次开言灵打我的时候能下手轻一点吗？”林漓无语地抬头扫了一眼跟个无赖似以大欺小的楚天骄，有点不太情愿地回复道，“再说了，我不是每天都给你做菜了吗？”

    “这可是当初你自己说的……”林漓别扭地环抱着自己的双臂，率先挪开了视线，他努着嘴巴慢腾腾地说道，“我给你做菜，你帮忙锻炼我。”

    楚天骄低头看着林漓那颗头发翘得乱七八糟的脑袋，不自觉地抿了一下嘴角。

    他不用想就知道，其实林漓心底是有点埋怨自己的。

    一个三十多岁正值壮年的A级混血种，竟然还需要一个14岁的小男孩来救场。

    即便对手是身为众神之神的奥丁，说出去也是天大的荒唐笑话。

    楚天骄自认为自己可以为了楚子航豁出去一切，就算是灭世龙王尼德霍格来了，他也能拼着老命上去给对方两刀。

    然而当保护的对象变成了一个疑似龙王的林彦，他没有任何意外地迟疑了。

    而身为林彦弟弟的林漓可不这么想，他只知道自己的哥哥在雨天坐上了那辆通往奥丁尼伯龙根的迈巴赫，并且莫名其妙地消失在了里面。

    因此，林漓会自然而然地埋怨在场唯一一个作为成年人的自己，其不满的情绪也是可以理解的。

    想到这里，楚天骄用另外一只手苦恼地挠了挠自己的脸颊。

    可事实上，楚天骄想错了。

    知道剧情释怀后的林漓只是单纯地感到羞涩，因为身为孤儿的他从来没有感受到来自父亲的关爱，成功幸存下来的楚天骄从很多方面都给了他一种类似于想象中所谓“父亲”的相处感。

    一个本质温柔、实力强大，时常还会有点不靠谱，反而还需要楚子航和林漓帮忙的笨蛋父亲……

    可惜没有得到过多关于“爱”的教育的林漓并不知道该如何平衡心中失去哥哥的巨大疼痛感和仿佛获得“父亲”突如其来的满足感，这使得他强烈地产生了一种用哥哥换取父亲的卑劣心虚感。

    况且林漓并不认为楚子航会喜欢自己的父亲再多出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儿子。

    于是，林漓开始笨拙地和楚天骄保持着一个微妙的距离，他们既不是父子，也不是师徒，只是正在完成交易的一个对象，仅此而已。

    仿佛如此自欺欺人，林漓便能在林彦未来回来的那一天，自然而然地去牵住哥哥的手，用着骄傲的声音去告诉他：自己没有趁他不在的那段时间里去享受来自亲人的温暖。

    那些甜蜜的、美好的、仿佛幸福得能冒出气泡般的东西，自己都有留着准备和看不到脸的哥哥一起分享……

    哥，你快点回来吧。

    林漓目不转睛地盯着楚天骄给对面汗流浃背的楚子航递了一块毛巾，他在心里悄无声息地说道：我想你了。

    同样脸上出了一层薄汗的楚子航抬头盯着自己的父亲，问道，“爸，为什么不让我去？”

    “我不让你去卡塞尔，自然有我的理由，卡塞尔是一个……”

    楚天骄嘴巴里嘟哝着，很快便可疑地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脑海中需要寻找一个更加准确的词语来打消楚子航的兴趣，可惜被记忆力相当之好的楚子航抢走了话头，“一个满是怪胎、暴力分子和神经病的地方，对吧？”

    楚子航面无表情地补充道，“这句话我已经听你说了不下一百遍了。”

    “我只想知道我去那里能不能变得更强。”楚子航目光认真地与楚天骄对视着，仿佛是想从男人忽闪的眼神中寻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答案，“那里有比你更强的人吗？”

    楚天骄的表情几乎是发生了一个瞬间的变化，楚子航毋庸置疑地敏感捕捉到了那个一闪即逝的神色，他难得心满意足地勾起了一点上扬的嘴角，笃定地说道，“那我要去，我要变得比你还要强。”

    对次，束手无策的楚天骄迅速地唉声叹气起来，腰背仿若被什么看不见的重物压弯了脊梁，他难受地用五根手指挠着自己的后发，神色忧郁地开口道，“其实我不想你进去的，最好连混血种的世界也不要踏进来……”

    楚天骄可没有忘记昂热曾经交付给自己监视路明非的任务，更别提除了他们二人，所有人都不记得林彦的情况下，只有这个看似普通的男孩记住了销声匿迹的林彦的名字和相貌，并且以一种恰到好处的热心肠告诉了林漓……

    昂热、路明非、奥丁、林彦……

    楚天骄总有一种被人引入圈套的强烈不安感，他不知道这些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但这并不意味楚天骄可以允许有人把主意打到自己的儿子和徒弟身上。

    他眯了眯眼睛，眼中急促地闪过一抹杀意，很快又像是幻觉般消失不见了。

    楚天骄连忙变了一副模样，假装委屈巴巴地看向了楚子航和林漓，似乎在用这种方式无声地祈祷楚子航能够改变自己的想法。

    “林漓你呢？”楚子航又把目光投向了明显在发呆的林漓，他看着显然没有在听他们之间对话的男孩轻声问道，“你要去卡塞尔吗？”

    “我？”被拉回灵魂的林漓下意识眨了两下眼睛，他看看了眼里满是哀求的楚天骄，又看看一脸坚决的楚子航，最终还是面色犹豫地回答道，“我还是先跟着叔叔学习怎么更好地使用言灵吧。”

    “毕竟能碰上和自己言灵类型一模一样的混血种也是难得。”林漓笑眯眯地弯起了眼眸，将不怀好意的目光投到楚天骄的身上，“等我把叔叔这边的东西吃透，再决定要不要去卡塞尔。”

    楚子航赞同地点了点头，他掠过了演技假的不得了的楚天骄，只是看着比自己小上一岁的林漓，温柔地保证道，“那好，我先帮你去探探路。”

    变强，这正是楚子航站在这里的理由。

    诚然在卡塞尔学院这一年半的学习生活确确实实为自己添加了不少的助力，唯独在言灵的交流与学习上，卡塞尔高层一向秉持着谨言慎行的行为准则，不会透露任何一点多余的情报。

    想到这里，楚子航困惑地眨了一眼，从地上慢慢地站了起来。

    在言灵新的使用方向受阻的事实，使得他在这一刻迷茫了，甚至开始觉得或许自己应该和林漓一样留在父亲的身边，才是更好的选择也说不定。

    可一旦想起那两个神经同样跳跃的人，楚子航忍不住抽搐了两下嘴角，从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上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种无奈与无语夹杂的复杂情绪。

    还是说那种笑容、那种性格才是能够顺利使用言灵的秘诀吗？

    楚子航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渴望变强的欲望战胜了情感的羞涩，他不自觉地伸出两根颤颤巍巍的手指，模仿着记忆中楚天骄和林漓的笑容，一点点把自己的嘴角拉了上去，在脸颊上露出一个有点奇怪的笑容。

    他看上去像是在笑，然而眉眼都没有自然的弯起，成功地把路过手里捧着餐具的恺撒吓了一大跳。

    “我觉得你之前那样就挺好的。”恺撒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看着那个明显不属于楚子航的笑容，发自真心地劝说道，“有的时候不需要勉强自己。”

    楚子航面无表情地把手指放了下去，冷冷地回复道，“我知道了。”

    “怎么了？”林漓的脑袋突然从旁边冒了出来，他亮着一双璀璨的黄金瞳四处打量附近的一切，好奇心重的跟只猫似的追问道，“我好像听到这边有人在说学长什么……”

    “你怎么过来了？”楚子航摆着一张冷得似乎能掉冰渣的脸，把头转向了林漓站在的位置，“连言灵都用上了。”

    “因为奇兰好像疯了。”林漓伸出一根手指远远地遥指了一下在那边吵闹的众人，他咬着下嘴唇，心有不甘地说道，“要是待会能把速写本还给我就好了。”

    显然情绪有点太对劲的奇兰亢奋跟头水牛似的，手里握着一本黑色的小本子拔腿就想往森林里跑，嘴巴里还迷迷糊糊喊着，“这还是第一次不用言灵就能看到未来！自己听到了真主的声音！有什么东西在召唤他！”

    这种奇奇怪怪的话，亮着黄金瞳的芬格尔已经十分努力地搂着他的腰了，至于旁边瑟瑟发抖的路明非或许永远都再也不会去好奇林漓和奇兰之间的谈话内容了。

    楚子航浑身僵硬了一秒，情绪复杂地看向了无所事事的罪魁祸首，“你……”

    “还有就是啊……”林漓顺着楚子航的声音看了过去，他歪着脑袋，突然伸出两根手指贴在脸颊上，迅速地露出了一个灿烂到极点的笑容，对着瞳孔瞬间放大的楚子航强调道，“我不是这么笑的，是这么笑的——”

    “他们说的对。”楚子航看着那张笑得蠢到极点的脸，眼神跟浸在万年的寒冰一样越发冰冷了起来，嘴唇里吐出了同样冰冷的话语，“我真的对你脾气太好了，有的时候也应该给你一个教训……”

    一朵黑色的火焰瞬间绽放在林漓的面前，那是君焰最为极致的凝聚状态，看上去那么小小的一团，其内部温度却不可小觑，能够轻而易举达到只有通过实验才能达到的3000°C，并且在楚子航不断锻炼言灵的情况下还能达到更为恐怖的摄氏度。

    这同时是楚子航始终无法顺利实战的强大武器之一，然而在这个林漓无意挑衅的瞬间，极端的愤怒让楚子航水到渠成般使用了出来，几乎妖异的黄金瞳在黑色的火焰背后亮起，“准备好当我言灵的实验品了吗？”

    “等、等一下……”林漓的脸色开始变得一点点不对劲了起来，他止不住地吞咽唾液，脚下开始慢吞吞地往后面退去，“学长，我可是你最可爱的学弟，你不能这么……”

    恺撒看着眼前乱糟糟的场景，思考了片刻后，最终选择什么也不做，只是按照原来的路线走进了临时扎营的厨房，把手里清洗干净的餐具递给了里面的三个女孩们。

    “外面发生什么了？”诺诺正在里面擦拭着一个漂亮的十九世纪金彩绘茶杯，那是一位上了年纪的护林员好心提供的存货，她听着外面明显吵嚷得有些过分的声音，随口问道，“怎么这么吵？”

    “什么都没有。”目睹了全过程的恺撒默默地微笑了起来，他从手里递给了诺诺与之配套的茶托，与此同时目光不由自主地顺着敞开的小窗望向了窗外澄澈的天空，感慨了起来，“只是有一群笨蛋在外面吵吵闹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