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今天怎么就你一个人？”

    路明非伸长了脖子，诧异地往楚子航的身后看了几眼，显然没能成功找到林漓的身影。他满腹好奇地问着，手上却丝毫没有含糊地给自己的手腕贴上了魔术贴，在简单的几下握拳，尝试良好的手感之后，对着自己面前沉重的长条沙包发起了近距离的冲击。

    他已经不是初学者了，自然可以挑战长达一米八的重型吊式沙包。在挥出一记重拳之后，他微微往右移动了自己的重心，力道十足的膝盖肘击凶狠地击中了经过重量加强的特质沙包，瞬间在太空皮的表面凹陷出一个圆形的大洞，连带最上面加厚的金属铁链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随口问道，“老林呢？他上午不过来吗？”

    “他最近可能都没什么空。”

    听到身旁不断响起的清脆声音和拳拳击中沙包的沉闷声响，楚子航头也没有转过去一下。

    他把加长的黑色背包倚放在靠近铁柜的左手一侧，从准备台拿了一双用于实战的16oz蓝色拳套，可惜路明非已经开始进行自己的拳击自主训练，不能帮他系上拳套。好在同样的尺寸也有魔术贴的款式，楚子航对此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要求，因此搭扣拳套对他而言，同样是一个极为优质的备用选项。

    “有一个任务点名苏茜执行，而且她一直想让林漓先接手自己的工作，现在正忙着和林漓交接工作，所以一时半会可能顾不上你了。”

    楚子航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卷自带的护手绷带，慢慢地缠上了自己的手指，他缠得很认真，几乎算得上一丝不苟，从修长的手指到覆着一层薄茧的手心，再到素净的手腕。做完这一切他才慢条斯理地把自己的右手伸进了WINNING的拳套，用力地按实了最底部的黑色魔术贴。

    “那师兄你怎么还在这里？”

    路明非的Casanova拳套打在沙包上发出一声又一声骤然响起的春日暴雷，他没有带着笨重的拳击保护头盔，因为连续挥拳而击打在昂贵的手工特质皮层上的褶皱甚至没有回弹的一丝空隙，只能在不断的强力重击下逐渐凹陷，直至后劲打穿高弹内胆和高密度填充物，每一拳的威力多半不亚于一颗从左轮里发射出去的子弹。

    尽管他本人始终在怀疑自己的S级血统是否属实，然而事实上他确确实实是一个毋庸置疑的高浓度混血种，至少在路明非本人都没有意识的瞬间，龙血正在潜移默化地改善着他的体质。

    “不用去帮老林吗？”

    “我……”

    回想起那些令人头疼的财务烂账以及盘根错节的人际交往，楚子航可疑地停顿了一下，最终他只是勉强地开口解释道，“我不太适合苏茜的工作。”

    路明非瞬间恍然大悟，他上下敲着两只鼓鼓当当的拳击手套，稳稳当当地侧身避过了因为相互力而向他呼啸而来的巨型沙包，“没有想到师兄你居然是个吉祥物。”

    吉祥物……吉祥物……

    楚子航浑身一震，这三个大字不断在他的大脑中放大、再放大，最后占据了整个视线。他万分惊恐地试图追忆自己在狮心会这两年来的建设，抛开他与恺撒白热化的竞争行为，以及自己作为狮心会会长所吸纳的新生，理应他所负责的文书工作似乎也被兰斯洛特和苏茜分担出去了。

    路明非并没有意识到楚子航此刻的郁闷，在一个高位侧身踢之后，重新飞上高位的沙包正凶神恶煞地朝他袭来。他的眼睛里似乎只剩下了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黑色圆柱沙包，以前一直总喜欢往下垂着的双眼，现在抬起来直挺挺往前注视着，坚韧的目光早已不停留在作为死物的沙包上。

    沙包贴得越来越近了，凭借精神高度集中而变得无比灵敏的嗅觉，路明非甚至能隐约闻到一股挟持着人造皮革的古怪芬芳飞驰而来。隐藏在红黑色相间夏季短袖下的肌肉在半个呼吸间暴起，骤然紧绷的扎实肌肉展示出线条般极具的力量感，很难想象这仅仅是他半年的锻炼成果。

    紧接着他开始发力了，或者说所有人都知道他理应开始发力了，否则路明非的鼻梁会被巨大的作用力打得凹陷低洼，任由世界上技术最为高超的外科医生也只得束手无策，耸耸肩膀表示自己尽力了。

    然而骤雨般紧绷的肌肉又在瞬间松弛下来，因为它已经完美地完成了力量的传导，富有弹性的柔软手臂化为如蛇般的灵敏长鞭，以更为宽广的拳面接触沙袋的表面，彻彻底底做到了化点为面力量的贯穿。

    路明非这一拳打得又快又准，没有任何迟缓的犹豫，犹如汇聚了积攒至今全部的力量，如山般沉重，又像雷般迅猛，没有丝毫的阻拦狠厉地砸进专业级别的昂贵沙袋，仿若在内部紧密的柔软填充物中掀起了一阵难以形容的飓风骇浪，电钻般搅乱捣碎最中央的白色海绵，势如破竹露出最内层的白色抗击打海绵。

    “藏拙？”

    楚子航终于换上了一整套的两只拳套，他淡淡地扫了一眼被路明非打得几乎算得上是可怜的赛级标准的沙包，便把目光久久地停留在了路明非的脸上。

    事实上，楚子航的动作并不慢，从他踏入拳击室开始到现在也不过是过去了三分钟不到。

    路明非一听到楚子航稍稍带着几分质问的话，马上意识到是自己刚刚不小心说错话了。他们可以说是相处得很久了，甚至还一起并肩作战执行了一次任务，因此路明非能够从他几乎没有什么波澜的表情下隐约窥见几分不明显的情绪。

    “这不是想给老林一个惊喜吗？”

    路明非双手捧在自己的后脑勺后面，慢慢地咧开嘴角笑了起来，两只光着的脚胡乱地前后站立着，很难看出前几秒他打坏一个80kg巨型沙袋时的凶狠身姿。

    “以后碰到老林也打不过的敌人，等他哭着喊着问路明非在哪里，我再从天而降，一击如来神掌把什么妖魔鬼怪都按在五指山之下。”

    语毕，路明非特意做了一个虚空掀起红色披风的动作，很快他便原形毕露，得意洋洋地叉着自己的腰，仰天大笑了起来。

    楚子航的嘴角似乎轻微地抽搐了一下，凭借以他对林漓的了解，对方就算死也不会说出这种话来。

    然而看到笑得越发张扬，连鼻子笑得也没个踪影的路明非，他还是决定按照林漓的叮嘱把路明非的实际体能训练情况通知到位，否则他们都无法根据路明非的近况为他量身打造出一张新的训练计划表。

    至于新的计划表里的训练强度……

    楚子航只能发自真心地祝福他能在林漓的手下活下来。

    对此一无所知的路明非仍然在絮絮叨叨地说些什么，全然不顾悉悉索索从吊着的沙袋里掉下来的填充物们。他撇着嘴说道，“就算是我，偶尔也想喊一次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的名台词。”

    路明非有些不太好意思地用拳击手套的手背蹭了蹭鼻子，他没敢跟楚子航说其实自己并不完全信任昂热。至少在校长特意不让楚子航救林漓这一事上，路明非至今还相当记仇地没有选择遗忘。

    楚子航没回话，因为他没有告诉路明非其实过去的自己也很想喊一次，或者说是曾经追过《斗破苍穹》的青少年读者或多或少都有模仿过萧炎的台词，纵使是楚子航也从来没有在心底里喊出过声，因为他觉得莫名有点害羞。

    “而且师兄……其实我也不想这么努力，只想每天睡睡懒觉，打打游戏，睡它个12小时，打它个12小时，每天最大的问题不过是不知道吃点什么，听上去很无趣的人生，是吧？没有任何的理想可言，可是我真的很喜欢。”

    路明非取下自己的拳套，夹在了自己的腋下，从几乎炽热的胸膛里呼出一口白色的浊气。

    他慢吞吞地说着话，头也微微的低垂着，仿佛刚才的一幕都是不真实的虚幻，流下的汗珠从鬓角一路划过脸颊，最后滴在已经涌到脚边的海绵上，近乎自言自语般呢喃道，“什么努力，什么奋斗，这些听上去就很励志、很美好的词语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我的身上，可是啊……可是啊……”

    路明非静静凝视着自己红肿的拳头，他的身体在一瞬间使用出了超越目前锻炼极限的力量，肿胀的关节让人毫不怀疑上面到底“阵亡”了多少脆弱的毛细血管。他盯着红艳得似乎能从毛孔中渗出血液来的右手，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更不想因为自己的弱小而失去珍贵的朋友，上一次是林漓，下一次可能是师兄，又或者是我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师兄，什么都做不到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路明非朝着楚子航低语道。

    楚子航对此感同身受，可惜他向来不善言辞，不知道该说出什么话才能成功地安慰到路明非，因此他只是沉默着听完了路明非难得的内心独白，充当着一个完美的倾诉者。

    好在路明非自我调节能力一向很强，亦或者是讲烂白话的能力始终出类拔萃，他一面用另外一只手轻柔地揉着自己的拳头，一面漫不经心地嘟囔道，“就算是为了能早日看到老林吃瘪的窘样，我也要争分夺秒的变强。”

    楚子航点评道，“非常伟大的理想，建议在实现之前你可以先处理一下自己的右手。”

    他特意把放在储物柜里的医疗箱，用带好拳套的手勾着金属光泽的拎手，递到了路明非的面前，“冷却喷雾在最下面的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