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啊？”

    半夜，路明非被窗户的敲击声吵醒了，他揉着惺忪的睡眼，定睛一看才发现是穿戴整齐的林漓，正站在寝室外面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着落地窗的玻璃。

    林漓呼出一口热气，伸出手抹去了窗户上的水汽，用嘴型一字一句地说道，“路明非，出来。”

    路明非忍不住掏出手机，发现即将迈进十一点的整点。他低声骂了一声，刻意压低了声线，以防止上铺的芬格尔被自己吵醒。

    “你大半夜不睡觉，又在发什么疯？”

    路明非认命地从被窝里钻了出来，骂骂咧咧地帮林漓开了窗。

    “去不去爬山？”林漓早就没有再敲窗户了，他插着口袋，懒散地问道。

    他们的寝室就在隔壁，林漓一用力，就能从隔壁翻到路明非寝室的阳台上。

    “现在？”路明非倒吸了一口气，他指了指外面飘着小雪的黑夜，发自真心地问道，“这个天气？”

    “去不去？”林漓懒得和他扯皮，直接问道，“不去，我就自己去了。”

    “……去。”路明非磨着后槽牙说道，林漓的背后是一眼看不到的黑暗，“当然去，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去吧。”

    “好兄弟。”林漓扯起了嘴角，“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真是好兄弟就别喊我。”路明非没好气地去拿扔在床尾的衣服，等他磨磨蹭蹭地穿完运动鞋，才诧异地发现林漓没有返回他自己的寝室，就站在阳台上静静地等着路明非，像是个不存在的幽灵。路明非打了一个寒颤，这才想起来路鸣泽已经很久都没有出现了。

    “你怎么不回自己寝室？”路明非好奇地走了过去，隔着阳台往林漓的寝室张望了一下，里面一片漆黑，兰斯洛特是三年级，早就放假回家了。

    “没有这个必要。”林漓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他说，“我不走门。”

    路明非的心里马上泛起了不好的感觉，然而还没等他来得及做什么，林漓便迅速伸出手，强硬地搂住了他的肩膀，两个人退到了阳台的护栏上，然后往后一栽，他们就从阳台上掉了下去。

    “卧槽！”路明非被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抱紧了林漓，耳边却清晰地听到了林漓的一声轻笑。

    这个贱人！

    路明非恨得牙痒痒，虽说三楼摔下去死不了人，但运气要是不好摔个半身不遂也是有可能的。好在林漓还有点良心，自己一直都垫在最下面。

    “路明非，刺不刺激？”林漓被压在身下，他拔高了音调，笑着问道。

    下面是一层厚厚的雪和冬秋没有修剪，有着半米高的绿化带，否则他们只会摔得更惨。

    “你真的疯了！”路明非从林漓的身上爬了起来，他恶狠狠地瞪着林漓低吼道，“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的！”

    “我心里有数。”林漓冲他摆了摆手，艰难地把自己从雪堆里挖了出来。路明非实在看不下，踉跄着把他拉了起来。

    “走吧，去爬山。”林漓呼出一口浊气，淡淡地说道，有一片雪轻轻地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慢慢地融化了。

    “要不然就赶不上时间了。”

    “你……呼……你……就一定要大半夜来爬学校的后山吗？”路明非上气不接下气，喘得跟个牛似的，烦躁地拨开了面前延展的树枝，“还……不走大道……靠！我的脸！”

    路明非捂住了被折回来树枝打到的右脸，更加怨念地盯着走在前面灵巧得跟只羚羊似的林漓。

    “之前散步找到的好地方。”林漓转过身压住了那根树枝，说道，“这不就第一个想跟你分享吗？”

    “那我真是谢谢您。”路明非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弯着腰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下次有这种好事情，麻烦不要叫上我。”

    “叫芬格尔，只要跟他说能从山上看到学校女生专用的泳池，他一定连夜来扎营。”路明非站在一个小土堆上，朝林漓伸出了手，“快拉我一把。”

    “你说的有道理。”林漓一副被路明非提醒到的表情，恍然大悟道，“我们可以露营。”

    路明非彻底无语住了。

    “所以我们大半夜来爬山就是为了来看卡塞尔？”路明非好不容易爬到顶，嘴里叼着一条剥了皮的草芯，有一下没一下的嚼着，屁股底下还坐着一块圆形的石头，“而且还是黑布隆冬的卡塞尔？”

    “老林，你就算再怎么舍不得，也不用这样吧。”路明非转过头，相当无奈地开了口，“搞得我们好像下个学期不来了一样。”

    “不是什么都没有。”林漓坐在他旁边静静地说道，他的眼睛一直在看寂静的校园，“你看，有人，有灯光，还有星星。”

    路明非顺着林漓的目光看过去，真的看到几个不明显的灯光，在黑暗的夜色中微弱地闪着光芒。有的在图书馆，也不知道是哪个刻苦读书的学生；还有的在寝室，路明非估计可能是熬夜打游戏。

    路明非睁大眼睛看了半天，也看不出来有什么好感动的。他想了想，问道，“要不我去帮你把师兄喊过来？”

    “你们都挺擅长发现生活中的美的，有空多聊聊。”路明非撑起了身，“我就先回去了。”

    “笨蛋，今天是我的生日。”林漓头疼地说道。

    “你生日？”路明非吓得又重新坐了回去，他结结巴巴地喊道，“你生日不是12月22号吗？不是今天啊。”

    “你居然记得？”反倒是林漓看上去像是比他还要吃惊。

    “废话，你生日这么好记，我怎么可能忘记？”念在今天林漓是寿星的份上，路明非忍住了想翻白眼的冲动。

    “那真是谢谢你。”林漓望着偌大却没有一点声音的卡塞尔学院轻轻地说道。

    “你这话怎么说的这么阴阳怪气？”路明非一副你快闭嘴的表情，假装浑身泛起了鸡皮疙瘩，实则在心里疯狂跳脚，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林漓居然是按阴历过的，他的礼物还没做完呢，现在连躺在哪个国家也不清楚。

    路鸣泽！路鸣泽！他的心里疯狂呼叫路鸣泽，希望他能赶紧出来想想办法。

    “这次又怎么了？”好在路鸣泽相当给力，一点声音也没有，幽灵般出现在卡塞尔后山的山顶上。他居然还穿着黑色的燕尾服，似乎一点也不怕冷。

    路鸣泽叹了一口气，“可以拜托不要每一个都把我当成召唤兽来用吗？”

    每一个人？

    路明非愣了一下，很快他就没有去在意这个用词了，他火急火燎地问道，“我给林漓的礼物，做的怎么样了？”

    “你不是说下个月交货吗？”路鸣泽抬起眼眸，看了他一眼，“还没做好。”

    “那完了。”路明非绝望了，他看着和雕塑一样孤寂的林漓背影，捂住了脸，“我总不能什么都不送吧？”

    “都怪你！”很快路明非就跳了起来，抱怨道，“我都打算去找装备部了，你非说有个手艺很好的黑市师傅，手艺好不好我不知道，脾气倒是挺大，一个交易评论都没有，要价还贵的要死。”

    路鸣泽冷冷地哼了一声，“现在就开始怪我了？”

    “当初也不知道是谁，连黑市的入口也找不到。”路鸣泽轻蔑地扫视了一圈路明非，“还要我帮忙才能进去。”

    “能被人那么容易找到，算什么黑市！”路明非嘴硬地反驳道，“再说了，黑市上哪有什么好东西，没看到林漓都被人宰了600万吗？”

    “那是他碰上了青铜与火之王。”路鸣泽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在掌握金属权柄的初代种面前耍刀，这不是班门弄斧吗？”

    “我不管！”路明非真的要崩溃了，他哀求道，“你能不能赶紧想想办法，诺诺上次的烟花也行。”

    “我总不能把裤子口袋里芬格尔的二手zippo当作礼物送过去吧！”路明非烦躁地揉着自己的脑袋，“反正不管有什么东西先拿出来，让我送给他。”

    “哥哥，那也是需要时间的。”路鸣泽年幼的脸上流露出一种与他外表并不相符的无奈，仿佛为路明非操碎了心，“现在真的来不及。”他刻意咬了重音。

    路明非当然知道来不及，但他还是想赌上一把，万一、万一……真的赶上了呢？

    他不甘心地咬着下嘴唇，路鸣泽已经不见了。时间又回归到了正常的流动速度，路明非颓废地坐回了自己的石头上。

    “路明非，帮我做一个蛋糕吧。”林漓突然说道，“我还从来没有吃过生日蛋糕呢。”

    路明非吃了一惊，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他没有想到自己身边的朋友一个比一个惨，前有诺诺没有收到过生日礼物，后有林漓没有吃到过生日蛋糕。

    “以前院里条件不好，大家都不敢提。”林漓的声音慢慢响起，像是在诉说很久之前的故事，带着一些追忆的怀念语调，“后面条件好了，是和同一个月里生日的孩子们一起过。”

    “我年纪大了，也不好意思去跟弟弟妹妹抢吃的。”他缓缓摇了一下头，也不带讽刺意味地轻笑了一下，似乎是在觉得曾经倔强的自己很可笑。

    “所以路明非……”林漓的眼睛转了过来，最后停滞在路明非的身上，他的视线微垂，眼睫毛扑闪着，“帮我做一个生日蛋糕吧。”

    “好！”路明非义薄云天地仰天就是一声大吼，吼完才发现林漓捂着耳朵，活脱脱一副看神经病的表情。他讪讪地看了一圈荒草丛生、一片雪白的山顶，嗫嚅着嘴唇说道，“可我也没有工具啊……”

    其实路明非想说的，要不我下次再给你过，保证到时候有礼物，还有一个大蛋糕……

    “用雪就可以了。”林漓指了指地上的积雪，低声说道，“反正我也不想在大半夜吃蛋糕。”

    路明非相当积极地跳了起来，撅着个大屁股到处拾雪。林漓倒是想过来帮忙，可惜被路明非义正言辞地拒绝了，说什么寿星就可以坐在位置上，自己一个人可以。

    林漓也就作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路明非上跳下窜，心累地看他蹦跶起来，去抓树上绿色的针叶，到最后甚至还没有忘记在地上捡了两根树枝当生日蜡烛。

    路明非兴奋地喊道，“老林，可以过来许愿了。”

    林漓笑了笑，走了过去。明明是寒冷的下着小雪的深夜，他的心里却温暖的不可思议。

    “还要点蜡烛。”路明非像是想到了什么，贴心地从裤子兜里掏出一个防风打火机，热情地点燃了插着的两根树枝。

    路明非临时做的蛋糕其实一点也不好看，角角落落各有各的特色，看得出来他有努力给林漓做一个大蛋糕，然而可惜他的技术实在不尽如人意，连只有一面的蛋糕都铺不平，好在他相当聪明地用绿色的针叶做了装饰，第一眼看上去才没有那么难看。

    “许愿！许愿！”路明非在一旁吵吵嚷嚷的起哄道，也让出了位置。

    林漓蹲在下去，他闭着眼睛，在心里默念道，我希望……

    路明非蹲在旁边紧闭着嘴巴，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眼巴巴瞅着许愿的林漓。

    雪还在下，落在他和林漓的黑发上，有的徐徐融进了头发，有的顽强的搭在发顶，没有任何消融的迹象，不知道为什么路明非突然很想伸出手拾走林漓头上的白色雪花。

    下一秒，林漓睁开了眼睛。

    路明非问道，“许好了？”

    林漓点了点头，他说，“路明非你先回去吧，我想在山上再坐一会。”

    他的眼睛一直在看路明非给他做的蛋糕，在树枝点燃的昏暗红色微光，似乎泛起了几分笑意。

    “那你可要早点回来。”路明非意犹未尽地看了一眼，叮嘱道，“外面还挺冷的。”

    “我又不是小孩子，冷热还是知道的。”林漓无奈地抬起了眼眸，“倒是你，别不小心从山顶摔到山脚了。”

    “我可不想在大晚上帮你打卡塞尔急症电话。”林漓吐槽道。

    “你这个混账！”路明非气鼓鼓地说道，“亏我刚刚还帮你过生日，现在就毫不客气地把我踢走了是吧？”

    林漓冲着走下山的路明非摆了摆手，直到再也看不到路明非窘迫的身影，他才把手收了回来。挪着石头坐到了“生日蛋糕”面前，从这里正好可以看到路明非给他做的生日蛋糕、夜空中的星星、沉睡的卡塞尔学院和走到半山腰大道的路明非。

    “今年生日过的可真开心。”林漓托着下巴，静静地看着蜡烛在雪上燃烧，他乌黑的眼眸中清晰地倒映出两个小小的火苗。

    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林漓没有在意，因为这是他给自己定的闹钟。然而他抽出手机却愣了一下，因为屏幕上是一个不认识的未知号码。

    林漓的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他问道，“喂？”不知道为什么，林漓的声音在抖，抖得很厉害。

    “喂、喂！”对面的声音非常年轻，听起来像是个14岁左右的小男孩，至少在林漓的印象里自己没有和这个年纪的孩子交换过电话，“阿漓，能听到吗？”

    “今天是你的生日对吧？”男孩傻乎乎地笑了起来，“还是按阴历过，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就是今天。”

    “……哥？”林漓颤抖着嘴唇，眼睛瞬间湿润了起来。

    “你还记得我？”电话对面的林彦愣了一下，随即他迅速想到了什么，问道，“是路明非告诉你的吧？”

    “嗯。”林漓轻轻地应了一声，他抢在林彦开口之前几乎急迫地说道，“哥，我很想你。”

    “你到底在哪里？”林漓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我马上就去找你……”

    “阿漓。”林彦的声音淡淡的，“我很抱歉，现在不能来找你。”

    “但是我保证，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了。”林彦抬头看了一眼S市高悬的太阳，抿了一下嘴唇。

    “……真的？”林漓的眼睛亮了一下，他迫切地问道，像是在怕自己做一个遥不可及的美梦，“没有骗我？”

    “没有。”林彦略带困扰地挠了挠头，似乎是在怀疑自己在弟弟心里的信用，“今天是你生日，我怎么会骗你？”

    “骗人是小狗。”林漓眨了一下眼睛，因为他不想让眼泪掉下来，所以他故意这么说道。

    “那我可不想当小狗。”林彦小声嘀咕了起来，却忘记了他手里还举着手机，正好被林漓听得一清二楚。

    林漓扯起嘴角，无声地笑了起来。

    “差点都忘记，给你打电话的目的了，时间正好。”林彦懊恼地锤了一下自己的脑袋，随即他扬起雀跃的调子，脸上同样露出一个兴奋的笑容，“阿漓，祝你生日快乐。”

    真正的整点闹钟响了起来。

    事实上，林漓很后悔没有录音，但是哥哥许诺他们很快就能再见面，他便没有那么介意了。

    林漓的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轻轻地呼一口气，吹灭了面前的两根“蜡烛”。他捂住了脸，从手指缝里泄露出几声压抑不住的笑意，他说，“我的愿望实现了。”

    我希望……能再见你一次。

    与此同时，远在S市的林彦收起了手机，捂着嘴狡黠地偷笑了起来，“下次等阿漓回国再去找他吧。”

    “之前说好要给他补补的。”林彦蹦蹦跳跳地走回了他居住的高档小区，心情颇好地哼着小曲，手里晃着在小区门口打包的白色塑料袋，“过年一家人总得聚聚。”

    路过参孙工作的保安厅，他推开门，把头伸了进去，对着坐在桌子前的参孙问道，“参孙，你要吃烤红薯吗？”

    说着，他从袋子里拿出一个冒着热气的，被切成两半的黄色地瓜，“正好我们一人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