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药。”路明非从床头递给林漓三小袋，用透明医疗包装的白色药丸，“一袋是早上吃的，还有两袋是中午吃的。我帮你倒水。”

    “不用那么麻烦。”林漓扯开袋子，直接咽了下去，搞得路明非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许久，他也只是叹了一口气，撑着下巴一屁股坐了下去，“其实我根本不在乎你瞒了我多少事……”

    “只要你告诉我，你有苦衷，我都可以原谅你。”路明非轻轻地说道，他的声音很轻，也不知道林漓到底有没有听到。

    “我那天打赵孟华。”路明非问道，“是你在我身上用言灵了？”

    林漓点了点头，残留的苦涩药味在他的味蕾上慢慢扩散。

    “我就说，怎么感觉时间像是变慢了。”路明非彻底放松下来。

    VIP病床的床头摆着医院送的果篮，他随手拿了一个圆润红艳的富士山大苹果，用配套的水果刀削了起来。

    “其实……”林漓犹豫了一下，决定为自己的言灵正名，“不是时间变慢了，而是我们变快了。”

    “我知道，相对论嘛。”路明非大大咧咧地回复道。

    “白痴，是参考系。”林漓头有点痛。如果他没记错，路明非的物理成绩好像没这么差。

    林漓一言难尽地看了一眼被路明非削得坑坑洼洼的苹果，眼里是浓浓的嫌弃，“我不想……”

    “吃。”路明非手里的苹果几乎要塞进林漓的嘴里，“医生嘱咐的禁食时间已经过去了，现在你可以吃了。”

    林漓只好委屈巴巴地咬了一口。

    “你知道，我最讨厌你的一点是什么吗？”路明非漫不经心说道，随手扯了两张餐巾纸，垫在了苹果下面。

    “是你觉得什么事情都可以自己扛起来。”路明非手里的水果刀灵巧地转动着，仿佛下一秒就会毫不犹豫地插进林漓的胸膛。

    “对，你是脑子聪明，你是打架很强。”他说，“所以碰上什么事情，你从来不跟我说。”

    “林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厉害？”路明非怒极反笑，一把用力握住了林漓的领口，几乎要把林漓整个人从病床上拉起来，他狠狠地问道，“我他妈就这么拿不出手吗？”

    “我……”

    林漓没有想到路明非居然会生气到这种程度，事实上，他并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君不见历代混血种为了屠杀初代种，都付出了何其惨痛的代价。如果说只是用自己的一条命换来龙王的陨落，那绝对是其他人做梦也要笑醒的程度。

    犹豫了一下，林漓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安静地让路明非扯着自己的病号服，哪怕扯着他伤口生疼。他慢吞吞地说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看着我的眼睛说话。”路明非简直恨死他这副要死不活的表情了，一股无名业火在他心底熊熊燃烧。

    然而林漓看上去实在是太可怜了，脸都是煞白煞白的，被他那么用力拎着也不反抗，眼里讨好地带着希求，偷偷地瞥视路明非。搞得路明非才是无理取闹的那一个，他无可奈何地松了手，任由林漓重新坠入了病床。

    “你应该……知道我有个失踪的哥哥。”许久，林漓才动了一下，不过是把被子盖到了自己的肩膀。

    路明非点点头，默不作声。他当然知道，甚至林彦失踪，也是他告诉林漓的。

    早知道林漓会这么执着，他从一开始就不告诉林漓了。路明非颇为头疼地想到，然而想到那个运动会坐在他身边的男孩，他又犹豫了。

    “你就是我弟弟的朋友？”他曾经问过路明非，“那你要吃零食吗？”对面跑道上十三岁的林漓正在等待入场，为未来自己的命运一无所知。

    “那如果说，我怀疑带走他的也有可能是一位初代种呢？”林漓闭着眼睛轻轻地说道，他好像有点累了。

    “你是说……”路明非的声音低了下去，脸上是一种复杂的表情，“龙王？”

    “能够把一个人的存在彻底从世界上消除的力量。”林漓说道，“我想不出来，除了四大君王之外的存在。”

    “等一下。”路明非突然发现了有哪里不太对劲，“你从哪里得到混血种和龙族的消息？”

    他狐疑地打量林漓，像是要从他的脸上看出答案来。

    “楚子航。”林漓开口说道，“学长和他的父亲一起见证了……他的失踪……”

    路明非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林漓，只好把嘴闭上了。

    “一开始是打算从学长嘴里挖出一点情报，能挖多少是多少，但很快就被叔叔发现了，他怀疑我也是混血种。”

    “后来经过灵视，发现我是黑王的血裔。”林漓突然苦笑了一声，“就算是象征永恒的时间零，又有什么用？”

    “我们的时间从一开始就不在同一条世界线。”路明非还是第一次见到林漓会露出这么痛苦的表情，仿佛他们又重新回到了那个十四岁的燥热下午。

    “我该怎么救？”他的声音在颤抖。哪怕是世界上开得最快的迈巴赫也逃不过命运的追赶，更不要提人类之躯的林漓了。

    就像是老唐永远也躲不过记忆的追逐，那是他如影随形的过去。路明非沉默了。

    “本来叔叔打算教我们剑术的，但他实在是太忙了。”

    很快，林漓就恢复成了平常状态的那个他，语气也带了几分无奈和惋惜。

    “而且他一开始也不同意我们加入卡塞尔，觉得卡塞尔里全是疯子。”

    听到这里，路明非不自觉地颔首，表示赞同。然而他迅速的发觉把自己也骂进去了。

    “叔叔觉得与其进入混血种的世界，不如在人类的世界平稳度日。”

    “学长却不这么认为。”林漓说道，“见过一次垂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又怎么能假装无事回到平凡的生活呢？”

    “可能……”林漓的声音顿了一下，不赞同地摇了一下头，“他也在愧疚自己的弱小吧，所以学长当初找了卡塞尔好久。”

    秘密……所以这就是楚子航所说的他和林漓之间的秘密吗？

    路明非的眼神幽暗了不少。

    “情况你都了解了。你确定还要趟这趟混水吗？”林漓冷静地问道，“一个没有完全苏醒的诺顿，我们都打不过，更不提一个可能活了上百万年的初代种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路明非嘴硬地说道，他在心中努力给自己打气，打架还没打呢，不能先输了气势。

    “……我不会带上你的。”林漓叹了一口气，突然说道。他的语气平淡就像是在讨论天气的好坏，“当然也不会带上学长，这是我一个人的事情。”

    只要路明非咬死不和路鸣泽交换，那么路明非便不会独自坐上那个孤独的王位，可以继续在卡塞尔混他的大学日子。路鸣泽要复仇就让他自己去复仇好了，关路明非什么事情。

    至于楚子航，因为林彦的存在，使得楚天骄成功从尼伯龙根生还，他与奥丁之间已经不存在报仇的因果关系了。

    倘若自己复仇失败，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被所有人遗忘，一切回到最初的模样而已。

    或许唯一会记得自己的只有路明非，如此想来，林漓倒是有点后悔自己和路明非成为朋友了。可他也没有办法，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成为朋友了。

    如果从一开始就不认识，以后分开就不会那么痛苦。

    林漓的眼神暗了下去。觉得自己真是犯贱，明明知道自己的血统是个随时会爆炸的炸弹，还要进入卡塞尔，赶上门给昂热当刀使，倒不如一开始就听从楚天骄的安排。

    假装自己是一个普通人，把那些悲剧的剧情，神秘失踪的哥哥，通通都抛之脑后。就算这样，他又能过上一个心满意足的一生了吗？林漓不知道，所以他决定赌上一把。当然林漓并不否认，这是属于他的傲慢。

    “你真是疯了。”路明非气的手都在抖，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手里居然还握着那把水果刀。

    “感情我说那么多，你是一句话也没听进去啊！”路明非真的有一瞬间想把刀插进林漓的胸口，让他老老实实躺在床上，别再去念叨他那个失踪多年的孤儿院哥哥了。

    “我的意思，是让你他妈带上我！”路明非的半条腿都撑到了病床上，咬牙切齿，从后槽牙里挤出一句话，他手上的拳头都是攥着紧紧的，爆出几条暴戾的青筋。

    最后他还是没一拳打上去，只是继续拎着林漓的衣服领口，拎只小鸡似的把他扯了起来，这次林漓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冷漠地注视路明非，像是从来都不认识他。

    “什么狗屁的初代种，什么高贵的四大君王，这些我通通都不怕。”路明非低下头吼道，“只要你一句话，我就帮你一起打。”

    路明非问道，“借用别人的力量，在你心里就这么可耻吗？”

    “路明非，你在干什么！”苏茜站在门口大声呵斥道，她手里还拎着一个保温壶，估计是装了什么给林漓的滋补汤。

    “我……我……”

    路明非大梦初醒般惊恐地发现，林漓凌晨刚刚做完手术的缝合线早就被他撕裂了，血一点点染透了林漓的病号服，难怪林漓怎么会突发奇想盖上了被子。更何况他手里还拿着一把刀，任谁来了，都会觉得路明不怀好意。

    “我不是故意的！”

    路明非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苏茜的怒目相视，他已经看不见了。眼睛里只能看到在蓝白色衣服上逐渐扩散的血色，像是时间又回到了昨天。他最终只能扔下水果刀，狼狈地逃之夭夭。

    “路明非！”林漓撑起身体冲着他逃跑的背影喊了一句，路明非跑的更快了，也不敢回头，他怕自己又做错事情。

    “你先别动了！”苏茜把林漓按回了床上，伸手按下了呼叫铃，她又觉得这样太慢了，“我去帮你找医生！”

    说完，火急火燎地去找医生了，顺带没好气的一脚把地上的水果刀踢远了。

    林漓再也不想说话了，重新躺了下去，安静的仿佛流着血的那个人不是他，他看着窗外落荒而逃的路明非，抿了一下嘴角，他说，“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