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路明非有可能不去卡塞尔？为什么？”

    古德里安教授有些不解，“他看上去明明很心动。”

    “还能是什么？”

    诺诺正把一小片柠檬挤出几滴汁水滴在银鳕鱼块上，白色的棒球帽被她挂在椅子上。

    “好基友呗。”

    古德里安教授的目光一直在最后的一个鲑鱼卷上留恋，冷不丁听到一个新的中文词汇，他的眼里满是迷惑，像是连那口美味也变得陌生起来。

    “古德里安教授……请允许我郑重地纠正，是好朋友。”

    古德里安教授面对的林漓义正言辞地解释道，

    “一些有特殊癖好的人群会故意曲解正常的同性关系，以此来获得快乐。”

    “原来如此。”

    古德里安教授一脸恍然大悟，“在美国你可以不用担心这种事情，因为我们尊重任何一种性取向。”

    “……”

    林漓并不确定古德里安教授是否真的理解。

    对面邻座的诺诺得意地嗤笑了一声，带着得逞的小调皮。你明知道她是故意的，却像是有什么魔力般，很难让人生气。

    “林漓，如果我没有记错，你应该是由昂热校长直接负责的，并不需要来找我。”

    诺诺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个消息，她明显吃了一惊，用那双好看的眼眸看了一眼他，像是第一次把目光聚焦在林漓身上。

    “校长下午才能到，不介意我蹭个早餐吧？”

    西班牙后腿被切成极薄的肉片，林漓的叉子很容易插了进去，然后送进了嘴里。他慢慢地咀嚼，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似乎被昂热如此看中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更何况提前认识一下我的任课老师，也没有坏处不是吗？”

    “当然没有问题。”

    古德里安教授乐呵呵地摸了摸脑袋。

    林漓站在酒店的22楼，向下望去的高度能让人瞬间脚软，这是不向外开放的顶楼天台，毕竟自带直升飞机要求停靠的客户实在屈指可数。

    光是各种麻烦的空中行驶许可申请就要花上起码个把星期，然而对于我们今天这位客人来说，都并不值得一提。

    “我应该没有迟到吧？”

    旋转的气浪夹杂引擎声轰鸣作响，把林漓灰色的休闲外套吹得到处乱飞，他把手插在裤子里的口袋里，抬起眼眸，眺望了一眼特别定制黑红涂漆的空客H225。

    价值过亿的五桨叶翼翅傲然急速转动，侧门大开立着身装酒红西装的银发耄耋老人，他发出爽朗的笑声，冲着林漓打了声招呼，右手堪堪虚握手柄，另一只手稳当当按着暗红色包边的德国洪堡帽，近乎疯狂得探出整个身子半悬在空中。

    此刻离地还有大约50米的高度，但凡一个失手，林漓便可以直接就地开展追悼会，纪念我们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屠龙者，永远的教育家，希尔伯特·让·昂热。

    “我很抱歉在这种不正式的场合进行你的入学审核。”

    “因为我待会还要去一趟梵蒂冈的圣彼得大教堂，时间上可能有点紧，就安排在了我的私人飞机上，希望你不会介意。”

    作为有效载荷量最大的重型双发直升机，能够容纳19人的载客区被昂热奢侈地通通更改为会客区，超长沙发慵懒地占据了一条走廊，再往后看去，竟然配备了一个豪华酒吧，琳琅满目的酒类摆满了整个落地橡木柜，很难想象，它们是如何在260千米每小时的高速移动中保持完整的。

    “我一个老朋友的孙女正在那边举办婚礼，无论如何都希望我为她祝词，那可真是一个可爱的姑娘，每当她用那双紫葡萄般的大眼睛满怀期待得注视你，你总是很难能够拒绝她。”

    “孩子总在不经意间长大成人。哎呀、哎呀，人老了一不小心就开始怀旧了。”

    除了具有与年纪不相符的英俊相貌，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平凡无奇、和蔼可亲的老人，在不经意间开始追忆往事，甚至有些开了头就止不住地絮絮叨叨，然而林漓知道，在这亲和表象的深处隐藏着一只燃烧着火焰，永不眠的狮子。

    “当然没有。”

    林漓一点也不在意，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由衷地祝福道，“如果可以，麻烦也帮我说上一声‘新婚快乐’。”

    昂热看上去似乎很开心，“那可是真是太感谢了。”

    “需要喝点什么吗？正巧我这边有今年刚醒的老丛水仙，可以考虑一下哦。”

    昂热眨了眨右眼，以一种推荐的口吻劝说道。

    “不了，我在餐厅黑咖啡已经喝饱了。”

    林漓像只水濑拍拍被水灌得满满的肚子，做出一副再也不想喝下些什么的为难表情。

    “那好吧。”

    他拍了拍手，从脚边的手提箱里拿出一份用牛皮纸袋包装的文件，收起了脸上漫不经心的随意。

    “让我们来谈谈你的入学申请吧。”

    “林漓，18岁，S市第三福利院出身，学习优秀，成绩常年占据仕兰中学年级第一，有若干项国家级竞赛得奖；身体素质良好，多次刷新仕兰中学的记录，至今无人打破。”

    “以上内容皆为我校08届学生楚子航推荐。”

    他拿着打印出来的纸质档案念出了声，林漓的前18年所有的事情都被一一记录在案，指不定连他小时候尿了几次床也被人非常没有道德地写了下来。

    最后点着头评价道，“一份非常优秀的履历，难怪楚子航这么看好你。”

    然而下一秒这份被他极其看好的档案，就被随意地扔在了沙发上，甚至有两张凌乱地洒到了地毯上。

    “那么介意再谈一些其他的内容吗？”

    他的眼神一点点变得凌厉起来，在这一刻林漓第一次从他身上感受到满溢的杀意，如针般密集地扎在裸露的皮肤上。

    “譬如你是如何在猎人网站一战成名的？”

    “亦或者方便向我介绍一下，你前几天从网上定制的那个小玩意？”

    林漓没有回答，安静地凝视飘到自己脚边的A4白纸黑字，上面的1寸照片是前不久为了高考拍摄的大头照，黑色的短发乖戾地胡乱翘起，一双藏在凌乱碎发后面的眼睛眼角微微上挑，他明明在笑，看上去的第一眼本能地让人觉得他心情不是很好，像是在讥笑什么。

    林漓吃了一惊，他不记得自己有露出这样的表情，不过这并没什么关系，他真人可比照片要阳光许多。

    “不过是找了几分资料，提供了破解思路，应该算不上什么一战成名吧？”

    “至于定制的小东西，纯粹是一些个人爱好。”

    他扯动嘴角，试图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亮出八颗洁白的大牙，讪笑着把目光重新凝聚到昂热的脸上。

    “居然不是我的寻人贴更出名？”

    “那个也很有名，一直都是首页热帖，多亏了你，卡塞尔有部分学生表示要加强自己的美术修养，一系列选修的美学课程开始变得抢手了。”

    “我可以说……”

    林漓难得语塞，甚至有些怀疑起自己的绘画水平来，不说是大师水准，也至少是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更何况就算不像，那也要路明非负大部分责任，毕竟林漓都是依靠路明非的口述，进行侧写绘画的。

    “我画得其实也没有那么糟糕……”

    “……”

    回忆起那副堪称现代蒙太奇绘画野兽派先驱的抽象艺术，昂热可疑地无声停顿了一下。

    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但是当所有的部位组合在一起，便成为了一摊湿乎乎无法理解的黑色肉泥，那是超越目前人类审美极限的高度抽象杰作。

    他发自内心地由衷建议道，“你可以在入学后选修一门心理美学，或许能对你的绘画认知水平有一定的改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