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已经变作了半个蛋黄，正在被埋入名为海的大碗里。

    玩具屋二楼的窗边，被竺子称为‘店长’的男人正站在这副落日美景前，一脸惆怅的表情，夕阳透过窗户散落进房间，他的脸上一半是红色的霞光，一半是窗框映出的阴影。

    “店长，你这茶……”竺子坐在男人平时常坐的位置上，手捧着一杯茶水，浅浅的品了一口，接着马上皱起眉头，赶紧将茶杯放下了。

    “好苦！”竺子难过的吐了吐舌头，很是嫌弃。

    “真是失礼啊，这可是社奉行的大人物们才会采购的茶叶，我废了很大的力气才搞到手，自己平时都舍不得喝的。”

    “我还是喜欢喝果汁。”

    “唉！”男人叹了口气，转身从窗边离开，又从一个不知名的角落里掏出了一罐黄色的果汁递给了她：“树莓汁，新鲜的。”

    “谢谢店长——”竺子开心的接过，打开罐子喝了一大口，缓解着舌尖上的苦涩，再一转眼，店长居然不知何时又站回到了窗边，保持着那副故作深沉的样子。

    “竺子啊竺子……”他发出了阵阵感叹。

    “怎么了？店长？”

    “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说咱们这个店里，谁最重要？”

    “唉？”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的一愣的少女放下了手中的果汁：“这，我没想过唉。”

    “那就现在想。”

    “唔，那……顾客最重要！”

    “咳咳，现在不是在面试，不许耍小聪明，重新想！”

    “哦，那最重要的，应该是店长你吧。”竺子说出了心中真正的想法。

    “闹闹闹！”男人摇了摇头：“店长……往往只是个空架子，只是个摆设，每天眼一睁，还有那么多人要等着我来养活，到最后，真正落在我手里的钱，也只是皮毛而已。”

    “唉？哪有那么多的人要养活，店里的服务员，不就是我一个人吗？”竺子很是疑惑的问。

    “年轻，太年轻了，你懂不懂什么叫做外包啊，那么多的玩具，茫茫多的零件，真要我一个个自己去亲手包揽是不可能的，就像今天卖的那个模型——金属部分，要找铁匠；木质部分，要找木匠；喷火型号的要找烟花店，喷毒（墨）的要找百货店，喷甜点心的要找小吃店……这零零总总，一道又一道的工序，都是需要我去操心的。”

    “这样吗？感觉……好厉害。”竺子当了这两个月的服务员，还是第一次听店长说明玩具的具体制造方式。

    “这是对下，对上，我还要去应付我的老板，竺子啊，你要知道，我只是个店长，这家店本质上也不是属于我的，而是上头的大老板交付的任务，如果有一天他们不满意了，随时都有可能把我踢出去，你想想那些不会抓老鼠的猫最后都落了个什么样的下场？！没错，它们统统沦为了太太们的玩物啊！”

    “真的？有这么卑微吗……”

    “就是这么卑微，就是这么可怜，你店长我啊，现在每天夜里都会失眠，再这样下去说不定还会掉头发呜呜呜……”

    他把脸埋在了手掌里发出可怜的哭声，虽然没见到一滴眼泪就是了。

    这就是你昼伏夜出的理由吗，竺子感觉自己破案了。

    “店长你别这么说啊，其实我感觉你还是很重要的，你看那些玩具，不都是你发明的吗？虽然我不太明白那些所谓的‘新式’新在哪里，有时候也搞不懂一些玩具的用法，但是现在店里生意这么好，我觉得一定都是店长你的功劳。”

    竺子见到店长如此可怜，一颗少女心不由得开始泛起同情。

    “天真，你太天真了！”男人猛地抬起头：“那些顾客、那些小孩子只是很好骗，从本质上来说，我们卖的玩具，和杂货铺里卖的玩具没有任何区别，最多就是新奇一些，孩子们玩上个一段时间也就腻了。”

    “店长，你别这么说呀。”竺子觉得有点不舒服。

    “但是这是事实，还记得我们店里对外打出的口号吗？”

    “什么口号？”

    “……你还是不是店里的员工了？”男人忍不住白了她一眼，说：“我们可是对外说这些‘新式玩具’都是从外国进口的。”

    “哦，所以呢？”

    “外国、进口，这才是重点，要让顾客相信这些玩具充满了异国的科技，这样能都增加他们的购买欲望，若是改口说这些玩具都是本地制造的，销量会马上跌落下去的！”

    “不会吧，我觉得玩具的销量好，关键还是因为店长你的手艺啊。”

    “你太甜了少女，相信我，这是一定的，孩子们买的不是玩具，而是新鲜感啊……”

    “哦，是这样啊…等等！”竺子发现了盲点：“店长你刚刚不是还说与很多店铺有合作吗？难道他们不会说漏嘴吗？”

    “所以说小孩子很好骗啊。”他盯着竺子，意有所指的说：“而且不必担心，他们应该不会说漏嘴的。”

    “为什么？”竺子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纯真。

    “咳咳，这是不能提的滑梯……”他止住了话头：“等你成为肮脏的大人后就会懂了。”

    呸！美少女怎么会长大呢？竺子很想给店长一巴掌。

    “总之，以上这些就是我可能会被随时踢走的原因，竺子啊，假如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以为孩子们就没有玩具玩了吗？错！他们依旧可以去别的店里买，离岛不是有一家‘天顶屋’吗，是的，我们那看似新奇的玩具，和他们家店里卖的那个什么‘御建鸣神主尊大御所大人像’以及什么‘八重狐狸玩偶’没什么区别，别人家的玩偶还比我们的可爱，比我们的更涩，听说连天领奉行的大将都有去光顾……”

    “嗯？？？”

    “又或者干脆换个店长，换个招牌，叫什么——蒙德玩具屋、枫丹玩具屋、至冬情趣屋之类的，今天换人明天开业，一点儿也不耽误！”

    “啊，这……”

    “所以说啊，竺子，你现在懂我跟你说的意思了吗？”

    “额，我还是不懂，抱歉店长……你这水了这么一大堆字，到底想要说什么啊？”

    “回到最开始的那个问题，咱们这个店里，谁最重要？”

    “哦，我懂了！”竺子的右拳砸在左手掌心里：“果然还是上面的大老板最重要！”

    这个答案，一定没错了！

    “……是谁把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我吗？”

    “啊？”

    “竺子，你怎么还不懂呢？”

    “懂、懂什么啊？”

    “现在——这个店里——你，才是最重要的啊。”

    “哈？！”竺子惊了，差点把脚边的桌子踢翻：“别动，店长你等一下，我有点晕，你让我捋捋啊……”

    眼看少女的眼睛开始转圈圈了，男人赶紧乘胜追击的说：“你想想看，我作为店长——可有可无；所谓的顾客——墙头之草；上面的大人物——我不敢说，懂得都懂；再想想你自己，店里若是没了你，货物就没人清点打扫，来了客人就没人接待，有人付账就没人收钱，如此一来整个店就形同虚设，你想想，难道你还不重要吗？”

    “原来我，这么重要的吗？”竺子晕乎乎的，飘飘然的，像是走在了云端。

    “你是最重要的，你信我啊！”男人像是打鸡血般的鼓舞着，恨不得现场开个礼花。

    “……我，是最重要的。”竺子喃喃自语道。

    “至于你之前说的，想要离开稻妻旅行他国的事情嘛……”激动之后的男人瞬间变回了懒散平静的模样，踱步走到了窗前，语带神秘的说：“也不是不行。”

    这一通忽悠，啊不是，这一通鸡汤（水文）过后，窗外不知不觉，已然天黑。

    “真的吗？我的梦想，可以实现？”听到他最后所言的竺子来了精神，一下子站起来了。

    “嗯，可以，但不是现在。”

    “那——”

    男人打断了她的话：“要等一段时间，少则一个月，多则几个月，我可以通过自己的关系帮你联络离开稻妻的船，你呢，先暂且在店里面干着，把心放下来，等时机一到，就能有个稳妥的方法实现你的愿望，你也不用像你自己说的那样——扎个木筏飘洋过海了。如此，你自己可以安心，你的父母可以安心，我也可以安心了，此为三赢，岂不美哉？”

    “呜呜，店长……没想到你，居然是个靠谱的人，我之前一直看错你了。”竺子激动的眼泪都快要下来了。

    这姑娘，以后一定没人追的，他确定。

    “店长，请放心！”抹了抹眼角的竺子立正站直，腰板挺立很是严肃的说：“你就看好吧，我一定会努力工作到船来的那一天，不会让你的努力白费的！”

    “嗯嗯，好的呢好的呢。”男人满意的点点头，用手指擦了擦不存在的心虚之汗，探头看了看窗外的夜空，月亮已经越升越高了。

    “天色也不早了，你一个女孩子留太晚也不太好，快点儿回家吧，要我送你到门口吗？”

    “不用了店长。”竺子现在满身的热血，像是刚刚吃了颗大补丸一样的澎湃：“我自己可以的，那我就先走了！”

    说着她便以小跑的姿态奔向二楼的楼梯口，临下楼前还不忘转过身来，给男人做出了个加油的动作，接着才“哒哒哒”的跑下了楼。

    没错，竺子和她的父母住在城外，一般她都是会在很早时就进城前来玩具屋，从一楼的侧门进入店铺进开始一天的准备工作。

    男人倚靠在窗边，侧耳听着楼下少女那清脆的踢踏声，接着便是一阵锁门声，再之后那充满了活力的脚步声渐渐减弱，直至消失……他这才缓缓的舒了一口气。

    将目光望向了窗外另一边的景象，夜色正浓，眼下的稻妻城亮起了一盏盏灯火，从一户户的人家中不时传来生火造饭的动静，还有孩童，成人，老人的各色声响。

    男人就这么看着，伫立着，不发一言。

    直到从身后黑暗的房间里传来一个平淡的声音，打破了眼下的寂静。

    “没有看出来，原来你这么会忽悠别人啊，莱茵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