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已经过去多少年了……”

    浑老道站在神台前，手持符笔凝聚心神。一丝丝淡薄的氤氲在符笔上缓缓浮现，随着笔尖蔓延在黄表纸上，隐没在瘦长扭曲的符文中……

    要画好一张符咒，心神必须静如止水，不得有半点杂念。一旦被杂念扰乱心神，凝聚笔尖的真气便会逸散，画出的符咒也就形同废纸。

    浑老道擦了擦额角的细汗，剑指夹起刚画的符咒注入真气感知，眉头顿时皱起，啧了一声扔到脚边成堆的废符上……

    “又画废了。”

    画了一个早上，竟画不出一张能用的符咒，浑老道疲惫的脸上不禁有些焦躁。手中动作一停，脑子里又不断浮现那些零碎模糊的记忆，就像一场混乱无序的梦，让人觉得厌烦……

    当年离开茅山时，自己还是意气风发的年轻道士，回过神时已经变成了街头摆摊的算命神棍……中间这段缺失的记忆究竟发生了什么？

    “师傅，什么时候才能教我捉鬼啊？”唐豆在一旁看师傅画符，眼中满是期待。

    “捉鬼有什么好的，累得要命还没啥好处。”浑老道撇嘴哼哧道。“还不如老实学点算命堪舆的术数，不说能用得上，至少还能拿来讨生活。”

    “算命？感觉好无聊。”唐豆眉头揪成一团，显然对这些丝毫没有兴趣。

    “无聊就对了，不然你以为学这些是为了好玩啊。乖乖扫地去，听话我才会教你捉鬼。”

    “知道啦。”唐豆扫兴地嘟着嘴巴，拿起墙角的扫把，看见师傅脚边成堆的废符，上去就要扫走……

    “欸等等，别搞脏了！”浑老道阻止道，赶忙弯腰收拾起地上的废符纸。“这些符还能卖出去呢。”

    “能卖？”唐豆不由歪着脑袋一脸不解。“不是说这些符画废的吗？”

    “你真够笨的！这些符画废了只有我们自己知道，卖给别人都一样……”浑老道伸手在唐豆脑袋上敲了一下。“等我卖这些符的时候，你可别在旁边多嘴啊。”

    “可是这样不就是骗人了吗？”唐豆眨巴眼睛看着浑老道。“师傅自己也说过，都这么大岁数了总不能骗人吧。”

    见唐豆一副良心过不去的样子，浑老道神色无奈，心想这孩子真是死脑筋，作为自己的道童，至少该滑头机灵一点吧。

    浑老道从神台下的抽屉拿出细绳，将整理好的符纸捆起放进抽屉，看着所剩不多的黄表纸，是时候出门去买一些了……

    “话说回来，已经好些年没去那里了。”

    老城区九拐八弯的长宁街，狭窄的角落里挤着一家不起眼的香烛店。

    店里悬着一盏老旧的白炽灯，两旁架子红白交杂堆满了香烛纸钱。中间勉强站人的狭长过道，在昏沉闪烁的灯光下宛若通向阴曹地府……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翁坐在店中，手托着脑袋在桌前昏昏欲睡。听见动静迷糊睁开眼睛，见有人站在店里，竟被吓了一跳。

    “谁啊？”

    “我来买点黄表纸。”浑老道目光在店里四处打量，这个曾经最熟悉的地方如今竟觉得有些陌生，心中不由一阵感叹……

    这店里唯一没有变化的，可能只有这里的店主老张了。

    老张神色微愣，哦了一声后便打开桌下的抽屉翻找起来，取出两沓红线捆好的黄表纸放到桌面上，看着浑老道憨憨笑了起来。

    “真是稀罕，这年头居然还会有生面孔的道士光顾这里。”

    “是……是吗？”

    见老张没认出自己，浑老道不由有些意外，可随后想起最后一次光顾这里的时候，自己好像刚长出胡子……捋了捋细长花白的胡须，好像确实隔了好多年了。

    “敢问道友师承哪个门派啊？”

    “无门无派的散修，不值一提。”浑老道摆了摆手嘿嘿笑道，心想没认出来也好，就顺势和过去断个干净。

    “原来是散修啊……独自修行能坚持到现在，挺不容易啊。”老张满脸惆怅地感慨道，随后转身在身后的破旧架子抽出一个模样朴实的长条小木盒，轻轻拍掉上面的尘埃。

    “既然能找到这里，我们也算是有缘分，这小东西就送给你了。”

    “这是？”浑老道伸手接过老张递来的木盒，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支品相极佳的紫檀符笔！

    “不行不行！这东西太贵重了！”浑老道慌张地将符笔还回去，这么好的符笔，只是看一眼就能感觉到其中的灵韵，为何一见面就莫名其妙就送给自己？

    “你就拿着吧，不然这么好的符笔就要烂在这里了……”

    老张将符笔硬推到浑老道面前，满是皱纹的手掌重重拍着浑老道的肩膀，像是完成使命般长舒一口气。

    “这东西在我这里只能是一支普通的毛笔，只有在你们这些玄门术士手中才能发挥它真正的玄妙，我在这里制了一辈子的法器，现在只想给它找一个好去处……实在不行，等你遇到更值得托付的修行之人，再替我将这符笔赠给他。”

    浑老道推拖不过只好收下，见老张抬头看着自己，眼神中满是期盼和感慨，让浑老道感觉很不自在……

    老张制作了大半辈子的法器，这支符笔显然是他压箱底的宝贝，不知倾注了多少心血，如今却直接将这符笔送给自己，就连自己都觉得惋惜。

    “已经好多年没人来卖黄表纸了……如今驱魔术士日渐稀少，整座青铃城只剩我这里还放着这些没人要的东西。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把枯骨还能在这坐多久。有时候我不禁想，一个人在这里坐着究竟还有什么意义？”

    “今天能看见你来，我总算是安心了，只要还坚持自己作为道士的初心和信念，我和这支符笔在此等候多年也算有了意义……”

    浑老道眉目微沉，随着山野精怪的消失，曾经捉鬼降妖的道士仿佛是虚幻的烟尘，逐渐沉寂在人海之中……

    离开香烛店后，看着手中沉甸甸的木盒子，浑老道无奈地摇头叹息，随即又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神色愈发坚定……

    “就当是暂时保管吧。”

    香烛店再此沉寂下来，老张坐在灯光下，望着浑老道离去的背影思绪万分。

    不知为何，看见那个人的时候，脑海里便想起出一个故人的身影……

    想起多年前那个站在店门前那个初出茅庐的年轻道士，满身伤痕和泥泞无法掩盖那少年的热血傲气，脸上永远是那充满朝气的笑容。

    “哈哈！老张，老夫又活着回来啦！”

    那充满热情和亲切的声音，至今仍记忆犹新。

    不知那个茅山道士现在何处，是否依旧如当年那个热烈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