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虞暗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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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书崖竹苑

    姜嬴坐回了石椅上,将桌子上的剑葫悬在腰间,继而又推开院门,打算去看看陈惶的伤势如何。齐央为何要杀自己,姜嬴想不明白,但陈惶口中的巫蛊之祸呢。他还是要当面问清楚来龙去脉。毕竟神鬼之事虽说存在,但这么大一顶帽子,稀里糊涂扣在少年头上,往后的日子可真就不好过了。回到屋内,姜嬴从暗格处取出了二两银子,打算请陈惶在故棠楼好好搓一顿。

    陈家离姜嬴居住的青石街有些距离,少年腿脚麻利,约莫半个时辰就到了陈惶的宅院。他走上前,轻轻敲了几下大门,很快便有一个身穿鹅黄色长袍的少女推开门。

    “姜哥,你怎么来了?”

    姜嬴认识面前之人,少女眉眼清秀,是比陈惶小两岁的同胞妹妹。他挠了挠头,不知从何说起。对面的少女看姜嬴扭扭捏捏的作态似乎猜出了少年到此的目的,“姜哥,你是来找陈惶的吧。”

    姜嬴点头,“对,我来找,看看他的......”

    少女抢先回答:“他被外乡来的齐大人给带走了。”

    姜嬴一愣,有些茫然的再次向少女的确认,“陈小姐,你确定吗?”

    陈梨露出两颗小虎牙,并未多说一眼,抬手关上大门。只留下一脸错愕的少年站在原地,像个傻子一样。

    “走了?怎么会走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姜嬴想不明白,但看少女的意思,陈惶多半是没事。自己一肚子问题没处发泄,他想到了还在曲椩家学习杀猪的高大少年,单手挠了挠下巴,掉头离去。

    李元昱确实呆在曲椩的家中,不过,少年将要推门之际,院内传来了曲屠户的训斥声音。

    “你小子怎么回事,连这点本事都弄不明白,就你这人高马大的,再学不明白,赶紧给我滚出去。”

    高大少年满脸愁容,十分不高兴。他打开房门,说道:“姜嬴,你来干啥来了?”

    少年不吱声,口袋中掏出二两银子,“请你喝酒,怎么样。”

    李元昱双手一摊,“你还别请我喝酒了。我这忙不开,你帮我送块肉到萧大师家。”说完,他也不管少年同不同意,起身从案板上切下了约有二斤的猪头肉,放进了菜篮。

    “擦,你这一天呢。你又咋得罪曲先生。按理说,以你的水平,不至于在杀猪上没有天分啊。”

    李元昱抬腿便踹,姜嬴闪身躲过,“明天,记得上故棠楼,请你喝点。”

    高大少年直了直腰,同意了这个说法。见对方同意,姜嬴也不墨迹,拎起菜篮子,走进了木鸢巷。

    李元昱看着姜嬴没了背影,从颈间取下了那块雕有竹子的铜钱,喃喃道:“松筠先生,到底看上这小子哪点了。”

    陈梨进了院内,蹦蹦跳跳的,很是俏皮,冲着坐在石椅上的少年一掌手,后者亦毫不磨蹭,从腰间掏出一个钱袋子,放在了桌面上。

    “我屋内的花瓶下,大概还埋着一百两银子,反正我是用不着了。都给你吧。”

    少女笑嘻嘻的拿起钱袋,“你真不同姜嬴打声招呼再走?”

    陈惶回身望向了正在同自己祖父交谈的齐姓汉子,他摇了摇头,有些惆怅道:“有些事啊,不是那么好说出口的,也不知道巫蛊之乱这么敏感的字眼,会不会给姜哥点启迪。”

    少女不明白陈惶的兄弟情谊,她托着下巴,干着天底下最为高兴的事情,数钱。

    “姜嬴跟你没那么深的交情吧。”

    少年不语,思绪回到了小时候同陆琅的约架之日,他到现在都记得少年替他抗下的那一刀。或许换做旁人,陈惶也没有太深的感想,姜嬴这个无父无母的可怜蛋不惜丢掉性命也要保护自己,少年感慨颇深。

    夫子当年讲过一个道理,叫‘士为知己者死’,他既然已经看出了事件的些许真相,就不会任由少年落入陷阱。但少年这一个大家族,实在是不敢太过激进,也就只能用点摆在明面的拙劣手段,看看能不能一语点醒梦中人。

    反正事已经过去,自己也得跟着齐央前往军队历练,只能在心中暗暗祈祷:“姜哥啊,你的聪明劲可别用过了。”

    正在交谈的齐央抽空瞥了一眼身后有些暗自神伤的少年,他伸手拍了拍面前的老头下巴上的白胡子,“老陈头,你怎么想的,计真人的事都敢掺和。”

    陈堂之拍开了肩膀上的大手,“公道自在人心,地龙快要翻身了。小镇又要遭受战火,这些个还算开窍的少年,能帮一个是一个吧。”

    齐央冲着老头子抱了抱拳,走到少年身前,重重的给了其一个板栗:

    “走啦!”

    不同于苏沛善、绿颐二人的惶恐不安,苏祁倒是怡然自得,他用手中羽扇拨开了挡在身前的汉子,十分有礼貌的冲着白衣先生伸手作揖,“弟子衣衫不整,让先生见笑了。”

    贺裙嘴角带笑,脚步不动,站在院门外,冲少年拱了拱手,道:“苏公子,认识我?”

    苏祁点头称是,同时忍住了心中的狂喜,兀自保持着君子行径:“先生大名,如雷贯耳。小徒不才,斗胆问问先生为何而来?”

    苏沛善眼角莫名抽搐两下,要是苏祁说认识这人,那面前的大先生十之八九就是书崖竹苑的那位。他商业上头脑一流,学术上狗屁不通,生怕自己打扰了二人的哑谜,坏了自己儿子的好事。

    绿颐不是常人,她看不清面前这位白衣书生的面相,只是感觉自己越是与其对视,心中的惶恐就更盛几分,在偷偷瞄了几眼,这个面貌俊秀的年轻人后,也学着苏沛善一般,望向别处,充耳不闻。

    他卖了个小关子,其中有两点好处,一来可以看看面前的白衣先生究竟是不是传说中的那位,二来自己这般不识礼数的谈吐,会不会给这位大先生留下更好的印象。他在赌,就赌面前之人是否识货。对赌的代价,便是自己日后的前程。

    贺裙原本并不打算来此,但还是架不住自家师弟的劝说。不过,这苏祁看上去的确是谦卑有序,但骨子里多半也不是什么好人。

    “苏公子不知道的话,老夫就告辞了。待到苏公子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可以到书崖山,老夫在那等你。”

    苏祁面上明显错愕一下,十分不解的望向了白衣书生,见其真要走,赶忙快步上前,“先生,等一下。”

    已经背过身的儒生,并未回头,有些讥讽道:“苏公子这么快就想明白了?”

    苏祁吞了吞口水,知道自己的小聪明适得其反,他很是害怕错过这次机会,额角不自觉的划下汗水,努力正了正心神,开口说道:“先生,是弟子僭越了。弟子在这给您赔个不是。”

    贺裙也不想错过一个未来可以影响朝堂运势的文人,少年态度诚恳,自己太拿架子反倒是坏事。于是回眸望向了少年,嘴角带笑。

    “吾与汝二人现处于书崖山。”

    倏尔,苏祁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转眼间,一个陌生却又熟悉的画面映入了他的眼帘。只见成片的竹子耸立在他的四周,野草的芬芳不时传入他鼻腔。这里的一切皆虚幻又现实,他有些茫然,虽然不止一次听说过儒家天人的一语成谶,但还是被这天地造化般的手段,弄的有些不知所措。

    四周静默无声,一阵失落感涌上了少年心头,他四周环视,哪里还有白衣书生的人影。

    “先生?”

    “这边。”

    听到声音,少年一回首,只见那袭白衣正端坐在草庐之中,两侧分别站有侍从,宛若神人。可少年刚刚环视之际,后身处明明是一片空地,他壮着胆子走进了草庐,对坐的大先生不发话,他也不敢有所动作,就那么傻愣愣的站着。

    过了半晌,贺裙身后示意少年落座,“国之谓国,是以人臣奉于君王左右,当今天下,三国对立,战事不止,依你之见,何解?”

    先生声音亦空洞的吓人,苏祁这时却是静下心来,不慌不忙,双手作揖,道:“弟子当为世人前,阻大厦,揽天倾。是以君子之道,教化民众,以纲常礼教约束君王,那时,便是天下太平之日。”

    儒生右侧的老者面色不悦,道:“狂徒,何为君子道,何为纲常礼。大厦天倾非人力可以左右,汝身为儒子,怎可出此妄言。”

    出声的老者苏祁见过,就是其将自己的身份引荐给了白衣先生。苏祁很是感激的冲着那人又行一礼,答曰:“天下兴亡非匹夫之责,亦非君王无道。是谓人心,人心向上,则为天平盛世,人心向下,自然就会民不聊生,生灵涂炭。前有尔朱荣霍乱纲常,后宇文泰、高欢二人夺死龙之位。其心不辜,天下定当有此劫数。”

    俊美少年回答有序,贺裙左侧书童模样的少年发问,“汝言废语,坐于草庐间,皆为儒学翘首。可有实质之论?”

    苏祁站直身子,朗声道:“自是学习历朝先烈,奋发图强,居一隅而平天下,天下一通,其后之事,便可游刃而解。”

    少年在说此话间,后脑隐隐有白光闪过,三人看的真切。白衣书生轻咳两声,左右站立的二位,盘膝而坐。

    “好了,不要打官腔了。苏祁,不说别的,你可知九仞真人为何不收你为徒?”

    俊美少年席地而坐,“当然是弟子天资不佳,入不了真人法眼。”苏祁在说此话的之时,态度诚恳,丝毫没有半分怨恨之意。

    少年的回答,贺裙很不喜欢,他摇了摇头道:“可他收了姜嬴,你认为姜嬴比你要强吗?”

    “当着先生面,弟子不敢妄言,但姜嬴之资,小镇修行中人有目共睹。学生前些年也一直钻牛角尖,到了现在已经看开了。每个人都有他命数,计真人不喜我,我亦不喜他便是。”

    这话儒生爱听,他坐起身走到少年身前,从腰间取下了一块美玉,放在了苏祁面前,“这便是你的造化,如何。”

    少年目光灼灼,根本瞧不上面前的法宝,他正襟危坐,“先生,弟子认为......”

    贺裙知道少年要说什么,开口打断,“受箓你便不要想了,老夫当年打赌输了出去。这块琼白玉已然是我能掏出的最好的法宝了。”

    苏祁有了先前的经验,不敢托大,双手捡起了地上的宝玉,悬于腰上的金绳。瞬间少年只感灵台清明,宛如游荡于太江之间。

    少年心中暗喜,面上不动声色,“弟子,谢过先生。”

    儒生眉眼带笑,“此后十年,若想求学,书崖山随时为你敞开。”

    苏祁还想好好答谢一番,白衣书生动了神通,将其送回了小镇。

    “汝当存于苏家院。”

    少年消失不见,满头白发的老者喜笑颜开,“怎么样?师兄,我看中的这人不错吧。”

    贺裙并未言语,回到座位,“靖汶替我研磨,《河俊》书成,你便送到建康的白家吧。”

    与苏祁年龄相仿的少年从袖袍中取出砚台,“师父,受箓是给那个紫薇转世了吗?”

    白衣书生想起了小镇中的桃花少年,重重叹息道:“唉,以后此人若是出现差错,这文胆我儒家还是要取回来的。”

    一老一少的两个儒生相视一笑,心领神会,不再多言。

    苏祁晃了晃脑袋,很是不适应这种超越时空的高人妙法。他的腿脚有些瘫软,跌坐在了石阶上。在适应了那种眩晕感后,少年将腰间的美玉拿在手心仔细端详。

    宝玉质地细腻,白如截脂,滋蕴光润,给人以刚中见柔之感。苏祁闭目凝神,仔细感悟着宝玉给他带来的空明。这种感觉不似道家的静心咒,高于佛门的清心法,是由一种说不清的水流,自天灵处通往周身门窍。

    “少爷,你去哪了?”

    绿颐的声音从少年的前方传来,苏祁嘿嘿一笑,伸了个懒腰,站直身子。在少女眼中面前之人半无先前的纨绔模样,活脱脱的像个庙宇神像。

    苏沛善闻声赶了过来,少年看了眼自己老爹,咧嘴大笑:“还是蜉蝣撼大树啊。我的确是该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