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虞暗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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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正是修行时

    姜嬴心中知道在烂衣祀教书的大先生不是不是凡人,但在今日这种大场面见到他出手,除了大开眼界外,还是被这种狠辣程度给狠狠的震撼到了。

    被其镇压在地的郭仲怀,周身皮肤瞬间破裂,好似身体里的血管齐齐崩裂了一般,很是渗人。姜嬴看不见少女的脸色,但估计她此刻应该也像自己一样,周身战栗。

    方浣察觉到了少年的异样,出声安慰。

    “姜嬴,你别怕。玉公子没下杀手,郭叔叔不会有事的。”继而又一脸兴奋的感慨道:“这便是真正的尘世仙人嘛!”

    姜嬴没了心思去分析少女口中的‘真正的’是为何意,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山下的发生的每一幕。只见青衫先生轻哼一声,似乎收起了些许神通,浑身赤金的大和尚费了很大力气才将头部摆正,他口鼻渗血,没了方才的无可匹敌的神态,语气虚弱,“玉公子,我......”

    话未说完,青衫先生开口打断,“郭仲怀,念你修行,今日之事,我可以既往不咎,以后十年不准踏出刀阁。”

    言罢,他又望向了姜嬴身侧的少女,“至于小姑娘你,我同你家师父是故交,到时候帮我转告一声,我与他的人情债到此为止。”

    方浣身为一个道人,冲着江夫子施了弟子礼,他轻咬下唇,又望了望不远处的姜嬴,“弟子谨记。”

    这时郭仲怀从地上爬起,站直身子,似乎有些不服气指向了一旁面色难看的武学宗师,“玉公子,山魈他......”

    “速速离去!”

    见其发了最后通牒,郭仲怀也没了理论的心思,同样是冲着青衫先生行了弟子礼,盼望着对方能容自己跟方浣说两句话。

    姜嬴站起身一脸不解的望向这位平日里教书念学的大先生,刚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开口。只能学着那二人模样,双手作揖。

    此刻赤裸上身的中年汉子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悬出身子的柔骨原路返回,冲着青衫先生抱了抱拳,声音有些别捏道:“叨扰先生了。”

    儒生瞥了身旁站着的黑衣汉子,冷哼一声,瞬间齐央身体似乎被人打了一拳,一口鲜血喷出,双膝上似乎是有泰山压顶一般,砸在了地上。

    “齐央,你是不是嫌命长了?还是你们墨劲柔骨一门,有了另一个天才能顶替你的位置,不怕失传了?跑到这撒野,胆子够大啊!”

    这位被誉为当今元武第二的绝世高手,此刻正口吐鲜血,眼角破裂,心中纯净至极,全无半点脾气。默默等待青衫先生发落。

    江夫子并未打算同他们这群人说教,见到被压倒在家的汉子,眼神真诚,也没了说教的兴趣,挥了挥衣袖,收回了齐央身上的神通:“宇文黑獭要是信不过我,大可以亲自过来。四氏八族皆是镇外大家的气运数衍,你随随便便就杀了陆家人。当我是瞎子吗?”

    齐央眼角兀自流淌血水,但还是忍住了身上的疼痛,挣扎着从地上站起身,克制住了内心的想法,伸手作揖,“先生,我知道了。”

    倏尔,还在低头作揖的姜嬴感受到了异样的目光,他抬首而望,只见那几人都如同稻草人一般,静立不动。

    那位小镇教书数载的大先生几步便走到了他的身前,“你心中有什么疑惑,但说无妨。”

    经历过方才那般远超凡人的景象,姜嬴没了心气,也没了插科打诨的本领,兀自颔首作揖,不出一言。

    少年不说话,让这位冠绝天下的大先生犯了难,他嘴角苦涩,试探性的问道:“你确定不问吗?”

    少年仍旧不语,一向不是什么好脾气的江夫子面色逐渐凝重,刚想再询问几句。

    少年却突然答道:“夫子,问了也无用,我也没有本事去对付那人。”

    虽然姜嬴的言语并不是青衫先生预想般的事宜,但还是轻笑出声,“姜嬴,我记得同你讲过妄自菲薄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姜嬴放下手臂,指了指腿上肩膀上的伤口,他目光灼灼,仿佛有天大的委屈憋在心里,“夫子,我知道您是能人,可我充其量这辈子也就个默默无名之辈。跟他这种怪人斗,大抵就会落得此种下场。”

    青衫先生摇了摇头,声音低沉,“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前方道路虽然看不清,但你不走下去,又怎会知道路的尽头是什么样的?”

    姜嬴虽然没有胸怀天下的胸襟,但也不是安于现状的庸俗之辈。他明白青衫先生所讲的典故,只是不明白其中的道理,犹豫再三,少年还是不吐不快:“可是,先生,一个人的出身就决定了此人的未来的前程。要不然历朝历代的皇子为什么要争那个虚无缥缈的位置。世间要是真如圣人说的那样,天下大同。那我们存在的意义在哪?”

    青衫先生并没有被少年的言语绕进去,很是谦和的伸手搭在了姜嬴的肩上,像一位老父亲教育自己的孩子一般,语重心长,“那些皇子能争皇位是因为出身,可你身为修士不说兼济天下,怎么在修行上还三心二意的。”

    听到此话,姜嬴情绪有了些许激动,“夫子,我要真是修行的料子,我师父能瞒着他的出身吗?太玄山这种世所罕见的门派,会容不下我这一个人?我只不过是一条可怜的野狗罢了,陈惶也好,苏祁也罢,我不认为我比他们差,可您看看,小镇的居民是怎么看待我的。”

    青衫先生面色平静,缓缓道:“姜嬴,你是不是搞错了,你师父是瞒着你肯定是有理由的。至于小镇中的那些人,你不试着改变自己,老想着让别人高看你一眼。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连自己都看不起,别人又怎么能看的起你。”说到此话,他顿了一下,看见少年的表情并不是特别的愤怒,这才继续说道:“你又凭什么让别人的高看你一眼。”

    姜嬴一愣,双手止不住的颤抖,这些年旁人背地里的白眼让他眼角含泪,哽咽道:“所以夫子也是认为,我爹是因为我娘瞧不起自己,才放弃的我们?”

    青衫先生一时失言,没了巧舌如簧的说辞,他静静盯着少年的紧蹙的眉头,千言万语如鲠在喉,最后却憋出了三个字,“对不起......先生多言了。”

    少年淡然一笑,擦掉了眼角的泪水,摇了摇头,伸手作揖,“先生,是学生僭越了。”

    二人结束对话,静立的三人这才恢复如初,他们并不知道二人之间的谈话。他是感叹玉公子好身法,方才还站在齐央身侧,现在却凭空出现在了少年面前。

    青衫先生面目平静,似乎少年的话语就同一根羽毛落到了汪洋大海,掀不起一点波澜,他在一一扫过在场的众人后,转身离去。

    齐央的眼角处的伤口已经愈合,他没胆量冲着玉公子发火,看了一眼同样被镇压到口吐鲜血的刀阁汉子,心中舒坦了一些。但是他还感觉到宛若神人的大先生似乎情绪低迷。于是他回头看了看身后已经消失的背影,又看了看情绪同样低迷的少年,心中似乎有了些猜测。

    他冲着方浣拱了拱手,“你是灵素真人座下的弟子吧。”

    少女看了眼如同血葫芦一样的齐央,心中虽有怨恨,但还是很有礼数的回礼道:“正是。”

    其实按理来讲,龙虎山上的道士对他们这些武夫还是有好感的。少女应该再多一句类似‘先生有何贵干’云云的话术,但方浣见到少年身上的惨状,实在是难以对面前的武评宗室多做客套。

    齐央很是熟稔龙虎山的道士,知道少女的敌意,他也没有热脸贴冷屁股的爱好,咧嘴笑了笑,朝着小镇的方向走了回去。

    见齐央不同自己的打招呼,郭仲怀也不认为对方是不尊重自己。他来此本就不是冲着得罪山魈来的,自己小命尚在,玉公子也不再追究的自己的逾越,这倒是是皆大欢喜的局面。

    他又看了看少女身旁的古怪少年,一脸丧气相,好似闺中的怨妇。又仔细瞧了瞧少年的腹部,一个漆黑如墨的东西,呈现在他的眼中。

    “文胆啊,怪不得玉公子出手,原来是他的徒弟。这就解释通了。”

    郭仲怀虽然没来过小镇,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由玉公子坐镇的地界,方圆百里都有天人压境,平时阁门中曲椩经常念叨此事,今日一见,真是名不虚传啊。难怪纵横江湖近二百载的大魔头要躲起来。

    方浣正在安慰身旁情绪低落的少年,郭仲怀见到此景,伸手拉住了旁边的少女,“妮子,你不在龙虎山呆着,跑到这里干嘛?”

    方浣贴到了汉子的耳边轻声道:“我师父说这里有大机缘,特意派我过来看看。倒是叔叔你,怎么在这附近?”

    汉子将少女拉到一边,叮嘱道:“你这小丫头片子搞什么名堂?你跟这破儒生有什么好说的?你爹让你嫁入高王世子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少女一想到自家老爹让他嫁给高澄那个混蛋,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她狠狠踩了汉子一脚,“什么破儒生,玉公子在这的时候,你怎么不讲呢?”

    郭仲怀这才想起自己是在谁的地界,他歪着脑袋用一种极为古怪的方式,偷偷望向城门处。

    少女自幼便知道面前的汉子是个老好人,除了吃斋念佛就对练刀有兴趣,“再说了,书生怎么了?他都有文胆了,还能算的上是破书生。”

    方浣口中说的是姜嬴,心中所想却是那远在建康的白衣身影。

    郭仲怀是个大和尚,自然不懂这些男女情爱,要不然也不至于怀疑少女同姜嬴有染,他单手捋须,虽然不想口出恶言,但眼下的局面,自己要不说两句狠话,他的掌门师兄可真要投河自尽了。

    “文胆有什么了不起的,天底下多少读书人都有这东西。哪怕你侥幸成了儒圣,进了天人境。不还被这些武夫压一头,你知不知道天人手段是要折损寿命的!”

    少女刚想再呛这个大和尚两句,却发现一直蹲在身后的少年早已没了踪影。她又狠狠地踩了一脚,一语双关道:“我这辈子肯定是要嫁给儒生的,我爹投河就投河吧,反正淹不死他。”

    “你这孩子......”

    少女没有告诉郭仲怀,姜嬴的文胆可不是读书读出来的。虽然姜嬴的身上的事实摆在眼前,她还是不愿意相信,天下第一的大圣人会把自己的受箓给这么一个混小子。

    少女跑到了姜嬴身后,很是俏皮的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姜嬴,你怎么样了?”

    少年回头之际,少女爽朗一笑,煞是俏皮可爱,姜嬴眸光暗淡,强挤出笑容,“没事,方姑娘,外边有很多齐央这类的高手吗?”

    这次少女倒是没有迟疑,没有半分犹豫道:“当然没有啦。要是外边都是像郭叔叔那样的一品高人,这天下不是乱了套了。”

    姜嬴脚步缓慢下来,“方姑娘,无论是上次你被剑冢袭击,还是这次碰见齐央这怪人,你好像都没有害怕过......你遇见他们不会感到自卑吗?”

    后面的话姜嬴没有说出口只是心中自问,少女似乎是遇到像少年这类迷茫的人多了。即便少年没有明说,她还是猜出了少年的口中隐晦。

    她食指戳住下唇,思考起了应该如何解答少年的疑惑。

    姜嬴也不催促,原本已经慢下来的脚步,后来干脆就停了下来,默默注视着少女那双充满朝气的杏眼。原本心中的苦涩,在少女的容貌,竟是有些怔怔失神。

    少女并未察觉到少年眼中的异样,她心中想起了那个白哥哥似乎也问过自己这样的问题。自己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少年莫愁前路远,遥想当年越王胆?不对,这个好土啊。

    少女组织好了语言,举起拳头,轻轻的打在了少年的胸口,“我师父说过......”她又伸手指向了姜嬴的面孔,“求道之人,不畏艰辛。当你每每遭遇苦难顶不住的时候,那正是修行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