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黑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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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往事如风

    萨木尔在不远处静静地注视着昔阳下那道瘦长孤寂的身影,半年不见,她瘦了也憔悴了,原本漆黑发亮的眼眸也变得暗淡无光,仿佛一下子沧桑了几个寒暑。她没有目的地徘徊在法尤姆村外面的树林里,像只无助却又坚强的小兽般,不愿让人亲近。此时是一年中夏末的最后一周,夏日里所有的美丽将很快芳华褪却,就像是人生一般,繁华过后便是萧瑟,真正能长久的只有平乏与朴实,美好的东西从来都是留不住的。记得他来这里的途中还在羡慕嫉妒着那个男人凭什么能得到辛蕾的青睐,可是等他一来到村里,却得知弗朗西斯在前一晚过逝了。有那么一刻他竟然感到轻松,可接着而来的却是羞愧与害怕,何时起嫉妒已使得他的心灵变得可憎起来,他不愿也不想承认那一刻的自己还是那个有着高贵血统并从小接受严格的贵族教育,长大后又接受过专业的神学知识并将致力于成为主在人间的忠实使者的萨木儿·杰拉德,他很庆幸自己还没有被嫉妒薰昏头脑。事发后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周,弗朗西斯的遗体在两天前已被他的家人接走并运往家族的墓地,虽然他生前可以选择和一些平民住在这里,可死后的他却是必须回到他最初来到的地方并将长眠于亲人们的环绕中,虽然他可能不那么愿意,但这却是不可改变的。短短几天的变化对于一些人来说是翻天覆地人,多数人已经开始尝试告别过去,而前面那人却仍是活在过去里并将继续这样下去,想到这里萨木尔紧握了握拳大步追了上去,他觉得是时候该同她好好谈谈了,他不能任由她活在封闭的过去里。

    辛蕾转身来不解地看着拉住自己手臂的人,只见他张了几次口,才终于说道:“辛,请你同我说说话,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但你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她甩了甩对方的手但没甩开,只好由着他。她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每天在他们当初相拥的地方徘徊,她似乎还能一抬头就看到弗朗西斯看向她的笑脸,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见证了他们的相爱,从无到有,空气中仿佛还弥漫着当日爱情的甜蜜,她怎么舍得离去,她怎么能离去?

    萨木尔用力把她的身体转向自己,那张曾经充满青春活力的脸此刻是那么的冷漠,像看陌生人一样地看着自己。他的心又豪无来由地抽搐了一下,一把搂她入怀,他多希望自己能温暖她那颗又冷又硬的心,就算被她伤得遍体鳞伤也无所谓。怀中的人挣扎了几下又放弃了,身体僵硬脸上的表情还是一片冷漠丝毫没有融化的迹象,他觉得自己像是抱着一块石头般,怎么捂都捂不热,他真想朝她大声地喝问,那个男人就有这么好吗?让她魂牵梦绕甘愿从此沉浮。但他什么都不能做,他心甘情愿把这个像石头一样冷的女人放在心尖上呵护。

    这样浑浑恶恶地过了半个多月,辛蕾仍然很少开口说话。萨木尔试着带她去小医馆,想着工作能唤回正常的她。可是她却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样,她能看着患者在她面前哀号而无动于衷,她以冷漠拒绝所有人的关怀,只有说到她关心的事情时才会开口,她把自己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任外面的人拳打脚踢她自岿然不动,这让大家都很关心她的健康。此外,村里又开始流行起了关于当初对于她不好的流言,幸好她不在乎任何人或任何事,否则她将会如何难过。种种现象都坚定了萨木尔要带她离开这里的决心,然而她却只想留在这样一个让她黯然神伤的地方。萨木尔觉得如果他不把她带离这里,他怀疑她到死都将是现在这副样子。

    桑乔给人的印象一直是木讷寡言的,但这段时间他却有些理解小姐现在的心情。就在米托罗先生去世后的第二天傍晚,一个陌生的男子趁村里人心散乱之际找到了小姐,虽然小姐那时悲伤欲绝,但人还算理智,当听到一个叫卡尔的朋友找她时,仍让他把人带到她的住处,只是两人见面还不到一小时,小姐就失控了,转而用匕首刺进了那人的胸膛。当时他只听到她的一声充满痛苦的大喊声,等他冲进去时,事情已经发生了,只见那男人倒地板上看着小姐眼里充满了悔意道:“辛蕾,我不恨你,都是因为我才害得你失去爱人,我很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再打听清楚一些再行动。但我这颗关心你的心永不会改变,你杀了我也算是为你爱的人报了仇,同时也让我解脱了,我的负罪感将随我的肉体一起消亡。”而小姐只是流泪不发一言,他赶忙帮那人包扎伤口,直到扶着人离开房门之际才听到小姐那冷冰冰的话语:“我但愿自己从不曾认识过你。”这句话让身为旁人的他听起来都觉得无情,何况那受重伤的男子,当时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死灰,没走出几步就直接昏死过去了。最后是他叫来人一起把他送到医馆由米夏尔抢救回一条小命,当时米夏尔还开玩笑说,刺伤男子的人可真够狠,简直是要一刀绝了他的命,幸好这人命大,心脏比常人长偏了几分,这才捡回一条小命。这个秘密一直藏在他心里,向谁也没敢说起。据他后来仔细推敲很有可能是这个叫卡尔的人杀死了米托罗先生,这一发现几乎把他吓死,如果村里人知道这事,不知将引起何种轩然大波,说不定还会涉及小姐。他一个人死死地守着这个秘密,连米夏尔处也不敢吱一声。而小姐也从来没有过问过这人的消息,像是从没有见过这人一般,亦或是真如心中所想从不曾认识此人。而卡尔虽然被救回一条命,但他整个人没有求生意志,也不愿开口说话,只有在听到有关小姐的消息时眼睛才有亮光。

    桑乔真心觉得小姐应该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散散心,虽然不能忘却痛苦但却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哀莫大于心死。她还年轻,她的人生应该过得恣意肆然而不是过得如修女般清心寡欲;此外,他也注意到村里有些针对小姐不好的流言,尤其是关于之前的恶运之说;之前她是首领的未婚妻,可现在她什么都不是了,再没有人愿意如他那般维护小姐了。于是他抬步走上前对一直愁眉不展的萨木尔建议道:“杰拉德少爷,或许辛蕾小姐会想去看看米托罗先生的墓地。”

    陡然间听到那个总是安静的像不存在的年青男仆的说话声,萨木尔有丝惊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后,他想了想也觉得这或许是个办法,点了点头道:“我去再和她谈谈。”说完便朝她的房间里去。

    这不是他第一次进入这间房,但每次走进这里他都有一种别扭感,可能这里曾经是他们俩人的爱巢,又或者他总觉得那个男人的灵魂还停留在这里,萨木尔压下了心中所有的不适,走向静卧在矮塌上的瘦小女人。才半个多月,她就已经瘦得下巴尖尖,再也没有了当初的自信与风采,取而代之的是对一切无动于衷,像是挂在墙上的美人图一样,安静地仿佛同时间融合成了一体。他握住她冰凉的双手,看着她那张拒人于千里的脸,苦涩地开口道:“辛,弗朗西斯的遗体已经安葬好了,或许他会希望你去那里看看她,这样他在天堂也能安息了……”

    一刻后,女人抬起眼看向她,瘦削的脸上显得一双黑眼睛大大的,她的眼中有一丝疑问,像是在质问他一般,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点了点头道:“嗯,他一定会很想见到你的。”

    夏天的步伐已经越走越远,秋天的萧萧寒风一夜间刮遍了大街小巷,路上满铺满了枯黄的梧桐叶。

    一轮旭日刚从东方的水平线开始缓慢上升,整座城市还没有完全恢复它的生机与热闹,只有一些不得不早起的人们日复一日地重复着那些枯燥无味但为了生计又不得不做的苦力活,生活的艰辛让他们的脸上早已布满风霜。城门守卫依靠在城墙下吹嘘着昨晚的在赌场的收获,从乡下起早的农民挑着担子步履匆匆,另有赶早出城的人们同送行的人们挥手道别,人们行色匆匆,为了各自的生计四处奔波。不知是谁说道:“今天又是一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与此同时,一辆装饰朴实的马车驶进了城门,驾车的是一老一少两个男仆,他们如一滴水般涌进了河流里又很快消失不见了。

    双脚踩在米托罗家族墓地的䓍地上,辛蕾感觉自己那颗冰凉了许久的心再一次缓慢地跳动起来。看着新立起的墓碑上面那个早已刻进了她骨子里的名字,她又想起了一个多月前的那个可怕的夜晚,任她如何用力地抱紧他,他的身体还是在她怀里一点一点地冷却,冷的她的心也像是要结冰了一样,那是她二十四年的人生里从没有经历过的绝望与害怕。此刻,跪坐在他的坟墓前,往事种种喧嚣纷沓而来,可转眼间又变成了过眼云烟,不由得悲从中来,眼泪再也止不住,像决堤的河水般宣泄而出。

    陪同着一起过来的莉芙拉也在一旁默默流泪,人生如梦,短短一年不到,她不仅失去了爱人还有两个亲人,看着辛蕾孤单的背影,她想到了自己,她们俩是何其相像。想起上两次见到二哥时,他虽然极力压制,可是她很快便看穿了他,那个一向游戏红尘的二哥竟然也有陷入爱河的一天。她当时还为此取笑了他一番,但心中却是真心替他高兴,当得知他们将要举办婚礼时,她心中的欢喜无以言表,从此以后她的二哥再也不用四处漂泊,终于有一个人可以相依相靠。可为什么幸福总是那么短暂,他的人生还没有开始就枯萎了,最后他还是回到了这个他一心想要远离的家,从此再也不离开了。

    马车再次驶离阿维尼翁这座城市时已经是二天后,白天里辛蕾一直在弗朗西斯的墓旁陪伴着他,也是在同他告别。伤心之余其实她心里一直在怪自己,所以才会心如死灰,其实那些人说的没错,她带给了他恶运。她谢绝了莉芙拉的挽留,没有弗朗西斯的这个地方对她来说只是一个陌生的城市,她也没有理由留下来。萨木尔问她想去哪里,她只让他随便,其实这个世界对她来说本就是一道道风景,去哪里又有什么区别呢。最后,萨木尔决定先带她回自己家里,他很高兴她不再像前段时间那样冷漠,虽然还是对一切都无所谓,但至少不会再像之前那样拒人于千里。他相信总有一天他所认识的那个对生活充满热情与希望的她会回来的,想到这,他心里的期待愈加鼓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