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部昏昏沉沉，太阳穴的阵阵刺痛仍在发作。

    肺部如同灌了泥沙，每一次呼吸都会痛苦的浑身抽痛。

    身体也像是老旧的机器，不听使唤，稍微一动关节便会嘎嘎作响。

    仿佛身体陷进了深渊，灵魂脱离了肉体在缓缓下沉，沉没于原生的大地之中，再不得返回。

    马路中间躺着的男人便是这样的感受。

    像是做了噩梦，禹天猛然惊醒，但刚准备起身便被浑身的疼痛刺激的几乎昏死过去。

    即便勉强睁开双眼，也仅仅能模糊地观察到四周的景况。

    昏暗的天空如同灰幕笼罩着整个世界，宽阔的马路纵横于林立的高楼之间，空气浑浊的连呼吸都十分困难，路边的行人熙熙攘攘，但都像失去了色彩与声音，只剩灰色和死寂。

    “咳，咳咳。”猛烈的咳嗽似乎要把自己的肺给咳出来，禹天吃力地站了起来，适应了疼痛之后，终于有了勉强思考的能力，他留意到四周的一切都是无比陌生，陌生的让人感到心慌。

    这里不是天海市

    这里是哪？

    街道似乎没有尽头，一直延伸到远处的迷雾之中，他看着两边人行道的人流，蒙蒙中诞生了想要加入的想法，但刚一抬脚，便感觉似乎触碰到了什么。

    低头看去禹天才留意到，就在他所站的马路中间，满眼都是躺在地上的尸体。

    说尸体其实也并不恰当，毕竟禹天刚才就是从这堆尸体里爬出来的，也指不定里面还会有活人。

    但即便如此，这样的场面还是让禹天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他再一次定睛看向路边的人流，突然意识到这群人可能根本不是凭从自愿而向前行进，因为每个人的行走姿势都很不自然，所做出的明显的前倾动作，像是被牵引，又像是背后有人在推搡

    更像是，被吊着脖子的失去灵魂的木偶一样

    禹天放弃了加入人流的的想法，直觉告诉他加入之后再想出来恐怕不是那么容易，没人知道道路的尽头是什么，禹天也不想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迈入未知。

    未知代表着最大的风险，这一点他心知肚明。

    但原地不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比起坐以待毙，禹天决定就这么踩着地上堆积的尸体向前行进。

    天海市郊区

    公路的表面有明显的烧痕，一旁的护栏被整块掀飞，一辆面包车侧翻在不远处的土坡下，熊熊烈火几乎笼罩了整辆车，跃动的火舌似乎很快就要吞噬周围的一切事物。

    “咳，咳咳。”

    夏末的半截身子无力的露在车窗外面，尽管眼睛已经被火焰烧的几乎睁不开来，但他还是不解地看着远处踩着尸体头颅的黑衣人，用着声带早已嘶哑的嗓音断断续续地问道：

    “为什…么……”

    黑衣人收起脚，一脸漠然地踢开脚下的尸体，迈着沉重的步伐，缓步走向夏末。

    “哒，哒…”皮鞋踩着地面所发出的声音夹杂着四周噼里啪啦的燃烧声，传入夏末的耳中，这是丧钟的声音，也是夏末生命的倒计时。

    “要…对我们…做…这些…”

    夏末吃力地扭着头，想要直视眼前的男人，却被一脚踩了回去。

    男人的眼里依旧是漠然一片，没有一丝仁慈。

    力度在逐渐加大，夏末感到整半边脸都像要碎掉一样，钻心的疼痛让他已经忘却了被烧得几乎不成人样的身体所带来的痛苦。

    自己会死，而且是像被蟑螂一样活活踩死。

    这无疑是一种羞辱，但是夏末却完全不在乎。

    他只是不解。

    而在失去意识之前，他用最后的力气从喉咙里挤出了两个字。

    “陈……叔……”

    回答他的是沉默与死亡。

    灰幕笼罩下的街道，两侧人行道的行人如同尸体般缓缓走向远处的迷雾，而道路中间，一道身影孤独地伫立在层层叠叠的尸体中间

    此时的禹天已经因意识到这里的诡异而停下脚步

    他的面前，也就是左手侧人们行走的方向，是那片未知的迷雾；而右手侧的人们，行走的则是相反的方向，而那个方向，通向的是几乎凝实的黑暗。

    而他怎么走都靠近不了那片迷雾，至于那片黑暗也是一样的可望不可及。

    像做梦一样

    禹天脑子里闪过这么个念头。

    但这里的荒诞与诡异却并没有让禹天感到任何的不安，他深知不安与害怕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而身上的疼痛已经控制在能忍受的范围里，虽然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是记不起来，但是思考已经没有问题了。

    而目前看来，想要进入迷雾与黑暗二者之一，唯一的选择便只剩下加入人流了。

    “把脚拿开，我的手已经被你踩麻了。”脚底下突然传出虚弱的男性声音。

    禹天一怔，条件反射地后撤几步，虽然保持着站姿，但神经已经绷紧，做好了应对突发情况的准备，因为男人的声音告诉他，脚下的并非是尸体堆，而是很有可能是独属活人的乱葬岗。

    “搞什么，跑那么远干嘛，还怕我对你有什么威胁吗？把我拉出来啊。”男人的声音添上点不耐烦。

    禹天这才注意这个男人的腿和右手都被尸体压在人堆底下，唯一能动的左手刚才还被自己给踩麻了。

    禹天一时汗颜，快步走过去搬开尸体，然后扶起男子。

    而在禹天搀扶男子的时候才惊讶的发现在一头火红色的短发下竟是一张欧美人种的脸。

    “你的中文（英文）说的挺标准啊。”二人同时开口。

    然后互相搀扶的二人皆是一愣。

    “怎么回事？”

    但不及二人反应过来，四周的人堆，开始不断的发出呻吟声，不断的有人从中爬出，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开始摸索着四周。

    也有人发出撕心裂肺一样的哀嚎，像是经历了什么大恐怖，拼命地抓着自己的脸，胳膊，大腿，直至血肉模糊也不停手。

    人堆里起身的人有老有少，有壮有瘦，但不约而同的都在脸上写满了惊慌失措与害怕，他们盲无目的地四处奔走，有人朝向迷雾，也有人朝向黑暗，粗暴的践踏将最底下的人踩的不成人形。

    凄厉的嘶喊，痛苦的嚎叫，断裂的肢体，混乱的人群，现在的街道就如同地狱一般凄惨。

    “看来保持清醒的只是极少数人啊。”

    一旁的红发男子说道。

    街道无风，但浓厚的血腥味还是钻进了禹天的鼻子，他的眉头微微皱起。

    皱眉不仅仅是因为这里的惨状或是令人难以忍受的血腥味，而是禹天意识到身边的红发绝非常人。

    面对这样的场景，他的眼中居然可见一丝兴奋和贪婪，尽管他极力地克制，并尽力做出一副怜悯的模样，但洞察力惊人的禹天还是察觉到了一个事实———

    他似乎对加入乱局跃跃欲试

    “人行道不能走。”禹天尝试把话题引向其他方向，“那些疯了的人一冲进人行道就消失了，就像是被什么吞没了一样。”

    他说的是实话，虽然话题转移的很僵硬，但是起到了成效。

    “嗯哼，看得出来。”红发男子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反问道：“那你觉得该怎么做呢，福尔摩斯？”

    “我觉得…”

    就在禹天准备想点词句糊弄红发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能再发声了，不仅仅是声带，自己的整个身体都动弹不得。

    眼前的红发虽然还是一副手抚下巴的神态，但眼神明显多了一丝惊讶，他也僵立在了原地。

    不仅仅是这二人，时间就像静止了一样，那些人行道上的行尸，还有街上陷入狂乱的人们都如同雕塑一样静止不动。

    “喀嚓。”

    禹天瞳孔骤缩。

    是橱窗

    街边人行道侧的橱窗传来的声音。

    禹天吃力地转动眼珠，勉强看到了橱窗的异变。

    橱窗的表面出现了龟裂的痕迹，像是有人在橱窗里侧强行撞击了一样。

    “喀嚓。”

    裂痕越来越大，而那清脆的碎裂声在此刻安寂的街道里是如此的刺耳。

    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

    也就是这个想法出现的同时，那面橱窗的玻璃整片破碎，一道魁梧的身形缓缓从其中的黑暗中走出，不耐烦地拨开人行道的行尸，一脚踩在人堆上，令人牙齿酸疼的嘎吱声钻进耳中。

    血腥味也随之立马四散开来。

    来者不善。

    禹天脑中警铃大作。

    那从橱窗中走出的生物起码有两米高，赤膊着上身，一身虬结的肌肉，令人留意的是胸口心脏那一块似乎有火焰在隐隐燃烧，诡异的火舌几乎已经跃出皮肤，在空气中贪婪的扭动着，令人头皮发麻。

    赤红的双眼扫过街道，随后将目光锁定在了红发身上。

    “红头发的。”

    沙哑的声音如是道：

    “【暴食】要见你，跟我走一趟吧。”

    禹天松了一口气，显然来者并非针对自己。

    从黑暗中走出的生物一步一步走向红发，伸出手像抓鸡崽一样把他拎起来头也不回地走回黑暗。

    过程丝毫没有拖泥带水，同时也让禹天意识到这种生物和自己可能并不友好，即便高大的个子让禹天连看那个生物的脸的机会都没有，他也依旧从那个生物的语气里听出对红发的轻蔑。

    这绝不是人与人之间的那种轻蔑，而是物种间的轻蔑，就如同人类不会瞧得起伏地的家犬一样。

    这里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也就是那个生物拎着红发走进黑暗的瞬间，禹天感到浑身一轻，街道上的人又继续起刚才自相残杀的行为，刚才的事就仿佛一个小小的插曲，各种惨绝人寰的景象再次上演在禹天的面前。

    “啪嗒，啪嗒，啪嗒”

    脚步声从背后传来。

    像是踩在什么生物的肉上面所发出的声音。

    在混乱的背景音中，这样沉闷的脚步声却显得无比刺耳，也让禹天感到没来由的毛骨悚然，因为他的背后没有什么人，只有那浓如深渊般的黑暗。

    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涌上了禹天的心头，他拨开开身前一边哀嚎，一边痛苦地撕扯自己腹部，拽出自己肠子的人，快步走到到刚才那个生物打碎的橱窗前面。

    人行道的人潮在刚才那个生物的到来后便停止了流动，也因此橱窗的前面刚好容得下禹天站住脚。

    “暴食那个老混蛋的手下是一点程序都不走啊，把我无为的橱窗给打碎了都不带一句问候...”

    听到这句话的禹天毫不犹豫的冲进橱窗的黑暗中。

    来人十有八九是街道的主人，禹天没有因好奇这人的长相而驻足，因为他知道，如果现在不走，等他进入街道禹天走不走恐怕就由不得他了。

    一个地区的领主肯定不会允许让自己地上的人随随便便从自己的领地里跑出去。

    进入黑暗后并没有什么世外桃源，有的只是更加浓稠的黑，黑到方向感，空间感相继迷失。

    在寂静的黑暗中，禹天并没有停止奔跑。

    他从未觉得如此荒诞过。

    他到底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这里是哪里？

    是地狱吗？

    为什么自己这么迫切的想要活下去？

    为什么不随从大流？

    想活下去有错吗？

    他感觉自己的不安就如同被这无尽的黑暗放大了一样。

    各种各样的杂念充斥着禹天的脑子，似乎要把他的头给活生生挤炸一样。

    奔跑中的禹天忽然感觉身子一软，狠狠的向地面摔去。

    预计到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失重感。、

    他在坠落。

    就像根本没有地面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