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里,天气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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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向坤把面包车停在村口,走路去刘刚家。

    离村口大约十分钟的路程,路旁的一口池塘里开满了荷花,他不禁停下来,站在池塘边,闻着荷香想念青山镇。

    想念刘伯,他打电话给他。

    “臭小子,还记得我的电话号码呀?”刘伯把对向坤的思念化成最真挚的祈祷和祝福,默默地送给他。

    “还记得你姓刘呢!”

    刘伯笑得不停地咳嗽。

    “上次寄给你的中药按时吃了吗?”

    “吃了,好多了。”刘伯收到那几副中药后,捧着药从街中心走回家,一会儿笑一会儿哭,大家都以为他疯了。

    他知道是向坤寄的,世上唯一最关心他的人。

    “下个月再给你寄一个疗程。”

    “别给我花钱了,留着娶老婆吧!”

    “你怎么不娶老婆?”

    “没人看得上我啊!”

    “也没人看得上我。”

    “臭小子,我等着喝你的喜酒,不然我死不瞑目。”

    “等着吧!”

    “臭小子!”刘伯边骂边挂掉电话,脸上止不住满足的笑容。

    周老板告诉向坤地址的时候,他在心里惊叹,十三岁时,不堪的向坤,静静地浮现在他眼前。朴实的一家人,是他们吗?

    如果是,老天安排得很好,他没有忘记过那一家人,朴实又善良。

    他甚至还记得刘景如说过的话。

    刘刚已经在院门口等他。

    “向大师,我儿子。。。。。。”

    “刘叔,还记得我吗?”向坤笑着问。

    刘刚一愣,眼前这位白衣翩翩的年轻人,似曾相识?

    “十一年前,您曾经在路上遇到一位小流浪汉。”

    刘刚恍然记起,惊喜不已,这又是什么剪不断的缘分?

    “长这么高了,都没认出来啊!”突如其来的故遇,让刘刚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刘叔,景程的事,您放心交给我。”

    “当然。”刘刚心情复杂地带着向坤走进院子。

    刘景如手里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正好从厨房里出来。

    她好像长高了一些,顶多一米六,偏瘦,长得并不算好看的脸上,稚气未脱,皮肤很白,头发不长不短地绑在脑后,笑起来的时候像个孩子。

    她随意地瞟一眼向坤,没认出来。

    “请吃水果。”刘景如端着水果走到向坤面前,眼神里满是怀疑和不信任,她觉得他是个骗子。

    哼!年轻又好看的骗子。

    向坤接过那盘水果放到旁边的桌子上。

    “你吃吧!我不喜欢吃水果。”

    刘景如一脸不屑,最好别吃!还挺挑剔呢!

    “景程呢?”向坤问刘刚。

    “他在楼上。”

    “好,我去找他。”

    刘景如看不懂了。

    “叔,他是哥的同学吗?”

    “不是,十几年前来我们家住过一晚的小流浪汉,想起没?”

    “哦!他!”刘景如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变化好大呀!年纪轻轻的不学好,叔,你可别再花冤枉钱了。”

    刘刚是信任向坤的,他跟周老板谈价格的时候,对方已经说明,上门处理这单业务的人很年轻,但很可靠。

    既然是周老板推荐的人,怎么会是不学好的骗子呢?

    周老板出了名的童叟不欺。

    “我们家对他算是有恩吧!他这是要恩将仇报呀!”刘景如嘴里絮絮叨叨的,不肯放过向坤,萍水相逢的人,不可能第二次见面就得到她的信任。

    刘刚到厨房吩咐江菊准备中午饭,做丰盛一点。

    刘景如一边帮忙一边继续唠叨,江菊一向懒得管家里的这些事,由着刘刚作主,也就没有跟风刘景如在背后对向坤的议论。

    向坤来到刘景程的房门口,门没关,刘景程眼神呆滞地坐在床头,望着门外。

    房间里有些凌乱,向坤站在房门口看着他。

    他衣衫整洁,脸上没什么表情。

    过了快十分钟。

    “你挡在门口干什么?”刘景程不耐烦地质问向坤。

    “没什么,你爸说你不会说话,找我来看看。”

    “你是医生?”

    “不是。”

    “那你看什么?”

    “看热闹。”

    “神经病。”

    “你为什么不收拾下房间?”

    “关你屁事。”

    “你心情不好?”

    “关你屁事。”

    向坤找把椅子坐下来,两人同时看着门外。

    “你很幸运,有个幸福的家。”

    “你没有吗?”

    “没有。”

    “会喝酒吗?”

    “会,想喝吗?”

    “嗯。”

    向坤下楼去,让刘刚送些酒和菜到刘景程的房间。

    刘景如一听,十分不悦,骗子还敢明目张胆的使唤人?刘刚怕她惹出什么是非,自己亲自将江菊精心准备的饭菜和酒送上楼去。

    “喝完这瓶酒,祝你有个好心情。”向坤打开酒瓶,往酒杯里倒酒。

    刘景程端起酒杯就喝。

    “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不重要,你要是能好起来,我的任务就完成了。”

    “有报酬吗?”

    “有。”

    “以后我跟你混吧!有酒喝还有报酬。”

    “听说你以前是软件公司的程序员?”

    “以前嘛!”刘景程握着酒瓶子,倒满酒杯,喝一口。

    “以后你想干什么?”

    “不知道。”

    “所以心情不好,不想说话。”

    刘景程叹口气,再喝口酒。

    “我不服!我才工作两年,存的钱都给了医院,唉!”

    “钱可以再存,失去的信心和勇气,也可以再找回来。”

    “找不回来了。”刘景程悲伤地叹气。“拖累他们了。”

    “他们是你的家人,心甘情愿的为你付出。”

    “是,我都懂,我也不想变成这样。”刘景程的声音哽咽了。

    “没关系,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还来得及。”

    “我妹妹不是我的亲妹妹,她父母死的时候,她才两岁,长大以后,特别懂事,天天嚷着不去上学要去做生意赚钱,多懂事啊!”

    “是懂事。”向坤心里一怔,想不到刘景如的身世也是这么的凄惨,但她有叔叔一家善良的扶持,她是幸运的,难怪她那么敏感,对外人充满了敌意。

    “这次我生病,把她也害了。”

    “别这么想,你现在不是好了吗?”

    “哥们儿,我现在的样子,够不够窝囊?”

    “还好。”向坤告诉刘景程一个故事,故事的主角经历了失去父母,又被至亲的人出卖到外地,善良的养父母又遇到车祸死掉,他被迫外出打工,从工地做起,然后扛尸体。。。。。。

    刘景程听得一愣一愣的。

    向坤没有说这个故事的主角其实就是他。

    “你看,世上过得悲惨的人千千万,别把自己的处境想得太坏。受苦受难只是一段时间,只要你振作,熬过去,雨过天晴,习以为常,心态会越来越好,这世间的苦难也就都能平稳度过了。”

    “大家肯定都在嘲笑我。”

    “笑什么?”

    “我再也做不了程序员了。”

    向坤同情地看着刘景程,他也快失业了。

    两人喝掉一瓶老白干,越说越起劲,从小时候说到现在,说得嘴巴麻木得想罢工。

    向坤从刘景程的讲述中,了解到一个很具体的刘景如,这很有趣,她却蒙在鼓里,完全不了解他。

    两个年纪相仿的年轻人,似乎话很投机,越聊越上头,天黑了,酒也喝光了。

    刘景程心里的苦楚也被释放干净,心里变得敞亮起来,他需要倾诉而已,如临大敌的家人们和他一样,羞于表达心中的怨与恨,还有爱。

    “哥们儿,我刘景程发誓,今后我飞黄腾达了,一定算你一份。”刘景程趁着酒意,兴奋得过了头。

    “不用。”

    “用用用!”说完,刘景程往床上一倒,呼呼大睡。

    刘景如跟在刘刚身后送向坤到院门口。

    看着他慢悠悠地走去村口。

    “叔,他还会再来吗?”

    “会。”

    “还来做什么?”刘景如满脸不高兴。

    “他是个不错的年轻人。”

    “没看出来。”

    刘刚没说话,转身走进院子,去刘景程的房间瞧一瞧,发现他睡得正香,不敢打扰他。

    吹一吹风,向坤感觉酒醒了一半。

    本来他以为这一单业务很棘手,没想到出奇的顺利,来之前,一直猜测是不是刘刚家,来之后,他感恩这一切恰到好处的安排。

    刘景程的心病应该很快就会好起来,是酒的功劳还是他的功劳?

    反正只要他能好起来。

    向坤又站在那口池塘边,闻着荷香,继续吹风,等酒完全醒了再走。

    那瓶酒已经喝完,参与的故事却没有结束。

    但这单业务确实已经完成。

    向坤何去何从?

    他打电话给李光明。

    李光明正在宿舍里吃泡面,下午他参加了一场小提琴比赛,错过了晚餐。

    “哥,我参加了一场小提琴比赛,得了个二等奖,有三千块奖金,明天就转给你。”

    “你到底学的什么专业?”

    “我都快大学毕业了,你才问。”

    李光明学的钢琴专业,除了会拉小提琴,他还会弹吉它,古筝,吹笛子,葫芦丝,家里有间房专门存放他精通的各种乐器。

    “你那奖金别转给我。”

    “必须转给你。”

    “我要离职了。”

    “好啊!”

    “我要失业了!”

    “好啊!”

    向坤哭笑不得。

    李光明边吃泡面边说了一大堆夸奖向坤的话。

    听得向坤想打瞌睡。

    “别说了,吃你的吧!”

    “下次再说。”

    向坤已经醒酒了,他伸开双臂,扭扭腰身,在黑暗中继续赶路。

    失业就失业吧!

    反正找工作这种事,他经历得也多。

    回到住处,他洗完澡,提笔写好辞职信。

    往床上一躺,泪光闪闪。

    他现在站在分岔路口,往左还是往右,都是恐惧,没差别。

    周老板看完向坤的辞职信,大笔一挥,签上同意二字。

    “我会多发你两个月工资。”

    “不用的,老板。”向坤心里其实很开心,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周老板,劝他辞职,还多发两个月工资。

    多好的老板啊!

    李光明那三千块钱的奖金与工资同时到帐,向坤看着银行帐户里的余额数字,想哭又想笑。

    张家父母双双车祸离世的时候,向坤独自一人为他们办丧事,没办法办得风风光光。

    他打算去给他们立个碑。

    六年了,该立碑了。

    “把他们的名字以及儿女的名字写下来。”攥碑人对向坤说。

    向坤写了张家父母的名字,又写了张有弟的名字,犹豫一下,写下张有福三个字。

    “你叫张有福?”

    “不是,我叫向坤。”

    “你不是他们儿子?”

    “是。”

    攥碑人被弄糊涂了,脸上露出苦瓜似的表情。

    被丈夫家暴得离家出走的张有弟,不知道在哪里,三年前就已经杳无音信,从前的号码再也打不通。

    向坤独自来到张家父母的坟前,看到坟堆上长满了杂草,他徒手扯掉那些杂草,手指被划破了,鲜血滴在坟土上面。

    他看着那些血滴慢慢渗进土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这算是对他们的养育之恩的一种深刻祭奠吧!

    扯完杂草,他在坟前坐了一会儿,想对他们说点什么,又说不出口。

    起身,拍拍屁股走了。

    张家的老房子太久没住人,又无人打扫,一派荒凉景象,他看了一眼,赶紧离开,除了感伤也没别的情绪。

    张家的那些亲戚早已断了来往,他无处可去,在面包车上呆一晚。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听着青蛙的叫声,想起司南子,刘伯,想起这一路走来,认识的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