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众生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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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一双草鞋的故事

    林阿胜好似永远都是那般抱着长剑的无赖样子。

    穿一身做工粗糙的蓑衣,还是那种只能遮住半个身子的短款蓑衣,头上戴一顶早已经被风吹日晒许久而发黑了的斗笠。

    蓑衣里面永远是一身单衣单裤,用料也是最普通的棉布。

    颇为寒酸,完全不像是一个金丹客该有的样子。

    其实这些都还好,寻常贫苦人家的渔夫之类,亦或是行走江湖的浪子游侠儿都是这般打扮的。

    穷嘛,没得办法。只要他林阿胜不说自己是仙师,谁也不会对他另眼相看的。

    但最让人看不下去的,是他脚上蹬的那一双草鞋。

    开背式的草鞋跟了这浪客也不知道多久了,草鞋底翻着倒刺,本就是麻黄色的枯草绳早就乌黑一片了。敞开的鞋面儿露出林阿胜那黑灰的脚背,让人看了就是一阵埋汰。

    其实这也不怪林阿胜,他穿草鞋并不是因为穷,再穷也买得起鞋呀。

    这一切只因为奉华早些年跟林阿胜打了个赌。

    奉华说在江湖老早以前,寻常的杀手是穿不起鞋的,那时候天天打仗,流民到处都是,吃不起饭的贱民才斗胆仗着会点功夫去当了杀手。

    那都是些脑袋别在裤腰上的亡命徒,温饱都成问题,谁去买鞋穿?

    再说了布鞋那搁以前动乱的年代可是军需物资,只有达官贵人才能穿上像样的布鞋,就连给皇上卖命的军爷也仅仅是一双草鞋行天下,谁有那个脸?

    所以啊,对于杀手而言能穿上一双草鞋,那可就是了不得的事了,是登堂入室的象征。

    光脚愣头青,穿鞋老油条。

    当然了,现在天下太平近百年了,早就没了那些传闻中的行规黑话,搁现在谁还买不起双布鞋穿着呢?

    但二十几年前,当时的林阿胜正在经历着人生中最惨淡的一段光景,什么念头都没了,浑浑噩噩的混吃等死。

    是奉华跟林阿胜打了个赌,说是送他一双草鞋。

    这草鞋代表着古代杀手登堂入室的意思,是第一刺客的象征!

    那个第一指的是暗堂杀手的第一,也是当时整个中洲大陆的第一。

    奉华原话说的是,要是林阿胜能把这双草鞋穿住喽,穿到关内去找那个女人,嘿!那到时候你林阿胜可就脸上有光了,你就能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我林阿胜是整个关外杀手排第一的男人,然后一拍自己的大腿一跺脚儿!

    “这草鞋,就是证明!”

    就这一番如今看来好似玩笑的话语,让林阿胜穿了二十多年的草鞋。

    压根没换过。

    此时林阿胜踩着那在他看来象征着荣誉的草鞋,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在这茫茫洲西御州城的雪地里,逢人便打听御州城杨家的位置。

    大如席的雪花夹杂在比之中洲大陆冷上十几倍的寒风中砸向林阿胜,将他整个人都给打得直哆嗦。

    这浪子游侠儿跟白长平还不一样,白长平不爱用真气御寒是因为他炼化真气甚是困难,能省一丝真气就省一丝真气,但他林阿胜不一样。

    他就是单纯的抠门!

    再加上他实在是身无分文,有了钱全都拿去买酒吃了,竟是到现在为止还置办不上一件像样点的衣服。

    被茫茫洲的寒风一吹,他那蓑衣布衫就跟纸片似的,卵用没有。

    “哎,这位大哥,我听说这御州城里有一家姓杨的财主,您能跟我说说他那宅子怎么走吗?”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没有阳光的照射,这座御州城越发的寒冷。林阿胜走出三条街去才好不容易抓住一位晃晃悠悠从酒馆里踱出来的酒客,赶忙是客客气气地询问着杨家大宅的位置。

    那酒客喝得懵懵瞪瞪的,被林阿胜叫住后转身一看差点吓昏过去。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仇家买凶报复呢。

    “你……什么事!”那酒客打了个酒嗝,瞪着有些迷离的眼神打量着林阿胜,晃晃悠悠地走过来看着他。

    林阿胜一拱手,笑嘻嘻地问道:“没什么事,就是去投奔那户杨家。”

    酒客一听,乐了。

    每年想去投奔那杨少爷的人多了去了,这眼前的乡巴佬也不撒泼尿照照自己,脸上有花还是身怀绝技?

    能被杨少爷看上?

    不说别的,就说前几日在这御州城华裳轩坊前的那条大街上,在那日呼啸的风雪里,杨少爷不知道跟哪路神仙斗狠,硬生生折了四位供奉。

    那可都是玄阶的仙师大人啊!

    就一个时辰不到的功夫,全死了!

    这事闹得沸沸扬扬的,原本他们这些整日就混迹在酒肆赌坊里的流氓无赖们就是好传八卦,打听这个议论那个,这御州城里出了这么大事,自然是被他们整天给挂在嘴上了。

    但你猜那杨少爷怎么着?

    不出三天,又是硬生生招满了供奉,把那死了的四个空缺给补上了!

    而且新招的供奉还都是玄阶后期的仙师!

    那去挣一口饭吃的仙师真是把杨家大宅院的门槛都踏破了,就差打起来了。

    眼前这个一看就是穷酸游侠的男人,真是让得酒客看了个笑话。

    但他转念一想,这人该不会是什么有着特殊癖好的仙师吧?专门装成穷酸样子行走江湖?

    看那山水怪志上就有过这样的故事,一个原名姓李,法号“道济”的疯和尚不就总是这般干嘛!

    想着想着,那酒客酒醒了二分,又是打了个酒嗝问道:“你……可会些神仙法术?”

    林阿胜笑言:“不会。”

    那酒客再问:“那你可曾认识什么仙师,前去引荐?”

    林阿胜再答:“不曾。”

    酒客恼了,声调逐渐高了起来:“那你这一穷二白的乡巴佬,去找杨少爷作甚?”

    林阿胜低着头走到酒客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低沉:“老哥你只管指路,旁事莫要多问了。”

    那酒客在林阿胜手搭上肩膀的一瞬间打了个机灵,原本打算骂出口的脏话硬生生憋了回去,鬼使神差地一指黄昏中的某处气势磅礴的府邸宅院,哆嗦着说道:“那处地方就是杨家的宅院了,那片都是,有牌坊的是正府。”

    林阿胜轻笑一声,谢过了那酒客,顺手将他腰间挂着的酒壶给塞进了自己的怀里,向着那处府邸走去。

    同为酒鬼,林阿胜最是知道他们这些酒客的习惯了,天下酒鬼是一家,都一副德行。有钱喝酒的时候先是把自己的酒壶打满喽,让得自己出了酒馆的门还能再喝上几口,省的把钱都花光了日后嘴馋。

    片刻后那酒客回过神来,他看着林阿胜离去的身影,竟是丝毫生不出去抢回酒壶的勇气。

    末了,他想着好歹也弄明白那人的来历,若是什么大有来头的杨家亲戚,日后也好跟人吹嘘。

    他咬了咬牙冲着林阿胜的身影大喊:“这位侠客,可是与那杨家有什么沾亲带故的关系?”

    只听林阿胜头也不回地答道,一声贱笑夹杂在风雪里响彻整条酒巷。

    “我是他杨家的祖宗!”

    那酒客闻言,整个人都是抖了个机灵,被寒风一吹更是脑子瞬间就醒酒了。

    他当流氓以来十几年的经历让他嗅到了一丝大事将至的气息。

    今夜那杨家要出大事!

    不多时,林阿胜就是踩着积雪冒着寒风敲响了杨家大宅院的府门。

    “当!当!当!”

    “谁?”

    一声急促的声音响起,不多时那大门被打开一条缝隙,一位脸色凶狠的护卫探出头来望着阶梯下站立的林阿胜。

    “你有什么事?”

    林阿胜敲了门之后就是退到了门前的大街上,此时那护卫居高临下,视线被林阿胜头上的斗笠遮住,看不清楚他的脸。

    再加上天色已经昏暗了,更是让得这护卫吃不准林阿胜的来头。

    若是放在白天,看清了林阿胜的穷酸样子,这护卫早就开始动手撵人了。

    不过正是今日这番情形,让得他少挨了一顿打。

    “我找杨少爷,烦请通报,就说我是仙师,来挣口饭吃。”

    林阿胜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地说道。

    末了他轻啧一声,觉得自己身为那杨少爷的老祖宗还在门口候着颇有些失了面子。

    应该那不肖子孙来伺候他才对嘛。

    于是想罢,林阿胜抬脚走上阶梯,言语一声“不用了,我自己来。”便是强行推开了这杨家府邸的大门。

    那护卫一看硬闯,顿时来了脾气,但转念一想刚刚这邋遢汉子自称是仙师,又是让这位颇有几分武功,但终归是个凡人的护卫没了主意。

    只见他一咬牙,嘴里放着狠话,但身子却是极其诚实地一退再退,最后更是索性撒丫子就跑,去找供奉来出手了。

    林阿胜摇了摇头,抬眼看了一下那高大的、修建的气势恢宏的正厅,轻轻握住了自己的长剑。

    就在林阿胜握住自己长剑的刹那间,五道锐利的神识不约而同地锁定了站在正院内的林阿胜!

    “何人敢闯我杨家大宅!”

    一道暴喝声响起,只见一道矫健的身形自偏院飞出,稳稳地落在了林阿胜身边的房檐上,一脸凝重地注视着林阿胜。

    这是一位蒙着面的剑修,身长仅有六尺半,浑身黑衣,身材瘦小。

    他是这杨家大宅里最先做出反应的供奉,因为林阿胜在握剑之时便不再内敛自己的剑意了,这对周围的剑修而言就是踩在脸上的挑衅!

    “拿人钱财与人卖命,那你就是已经做好了赴死的打算了。我可没有我们家小平那般讲理。”

    林阿胜轻声言语了一句。

    “什么?”那黑衣剑客没听明白林阿胜的话语,有些疑惑。

    “噌!”

    一声剑鸣响起,只见林阿胜握剑的手将剑从鞘中弹开数寸,一道剑气闪过!

    那站在房檐上的黑衣剑修惨叫一声,胸前喷出一大片滚烫的鲜血,而后翻身跌下了房檐,不知死活。

    “是个硬茬!”

    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一位老妪站在林阿胜身后的门框上,身边还跟着被白长平放过的那位大金书院的书生。

    林阿胜头也不回,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恨恨说道:“探子说小平放了你一条生路,怎么还死性不改?”

    那书生闻言脸色大变,刚要闪身逃去,就见一道人影闪过,林阿胜那鬼魅的身姿就出现在了书生的眼前!

    书生欲出声求饶,但他双目瞪大也是喊不出什么声响,因为他的喉咙早已经被林阿胜一剑斩断了。

    而后那书生的头颅就是“咕噜咕噜”滚下了府门,紧接着无头尸身也重重摔下,砸在院内的积雪上。

    他脖颈处喷出的鲜血将半个院落都给染红了。

    老妪失声尖叫,刚准备抬手,林阿胜握剑的右手不动,左手迅猛地从老妪脑后探出,掰住她的下巴用力一拧!

    只听“咔吧”一声,老妪的脑袋就是被强行掰了半圈,瞪着圆滚滚的眼珠不明不白地死了。

    “轰!”

    一声巨响,院落的院墙被撞了个粉碎,一个雄壮的身形从偏院撞破院墙冲出,待得那浑身肌肉的武夫汉子看清楚院落内的惨状后,他竟是丝毫不做停顿,转身又是急速奔回了偏院,一个翻墙跑了!

    林阿胜一阵错愕,竟是被逗笑了。

    这武夫汉子倒是果断,说跑就跑。

    罢了,他也懒得追,而是看向被最后一位供奉护在身后,缓缓从内院走出的杨少爷。

    此时杨少爷的脸上一阵阴晴不定,不过从那收不住跳动的眼角不难看出,此时这位嚣张跋扈惯了的杨少爷是有些怕了。

    林阿胜也不急,重新将手中桃色的长剑重新插回鞘中,一脸戏谑地看向杨少爷。

    杨少爷牙齿有些打颤,这人仅仅是一个照面就把他三名玄阶后期的供奉给尽数除掉,恐怕……

    “这位……神仙道友,登我府门可是有事相求?”杨少爷一拱手,将姿态放的很低。

    他虽说在御州城里嚣张惯了,但人却不傻,不像某些山水怪志里的低能少爷,不是喊打就是喊杀,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眼看着这兴许是金丹客的剑修杀上门了,杨少爷当然是好声好气地问着,丝毫不敢提什么破了府门、打杀供奉的无礼之举。

    此时哪怕林阿胜踩在他脸上,让他叫祖宗他都认了!

    “叫祖宗。”林阿胜一脸贱笑。

    “啊?”杨少爷一阵错愕惊恐,这仙师还会读心术?!

    “祖……祖宗……”杨少爷经过短暂的心理斗争,还是一咬牙喊出了声,但他那不易察觉的眼底里却是闪过一丝阴狠。

    他早在来这正院之前就是派人去请闭关不出的杨家老祖了,此时闹出这么大动静,老祖也该醒了。

    到时候地阶二层老祖一出手,再加上自己豢养的死士和仅剩的这位玄阶后期供奉,哪怕是对上地阶三层的金丹客也是有不小的胜算的。

    到时候定让眼前这看上去邋遢极了的游侠仙师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等你那老祖是吧?正好,我来杀的就是他。”林阿胜其实根本不会什么读心术,但这么多年的杀手干下来,这人在临死前想些什么盼些什么,他林阿胜是最清楚不过了。

    论杀人,他也许比不上白长平那“快刀斩龙”的凶名,但若是论杀手资历和对人心的掌控,十个白长平也比不上一个林阿胜!

    就刚刚那等干脆利落的做事风格,就够白长平再练几年的了。

    不过很可惜,那个他很喜欢的小平已经赎了身喽!

    想罢林阿胜摇了摇头,继续是一脸歉意地看着杨家少爷说道。

    “你不用担心,没人请我,我懒得杀你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不过我会杀了让小平忌惮为难了好一阵的你家的那个什么老祖,再把你家钱全抢过来。啧,到时候没钱没势还惹了不少仇敌的杨少爷……会有什么下场?”

    “我很想看,但我很忙的,你要是活下来了记得来找我报仇啊。”

    说罢林阿胜无视早已到呆若木鸡的杨家少爷和他身后出了一身冷汗的供奉,径直地怀抱着长剑,慢悠悠走进了杨家内院中。

    旁人也许感应不到,这杨家少爷恐怕更是诧异为什么老祖还不出山。

    但身为以神识强大著称的剑修,林阿胜可是能感应到的。

    那杨家老祖早就出关了,此时正在内院里瑟瑟发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