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众生补天
繁体版

第四十七章 凶手和收刀人

    此时北寒神宗外门的“暗雪院”里,不管是散修的宅院还是正统修士的宅院都是不见人影,外面的街道巷陌冷冷清清。所有的修士都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静候着北寒神宗的下一步指示。

    楼宇院落的连廊中不时有身穿院落服饰的北寒神宗弟子在穿梭,将各种消息送到不同的人手中。

    赵向阳没有回衡山派的住处,而是跟随白长平来到了散修的府邸。

    这以目前的形势来看是不允许的,但毕竟衡山派也是闻名江湖的仙家大宗,既然赵向阳已经言语诚恳地跟朱鹤长老提出了有事要与白长平交谈,那么北寒神宗也是要给几分薄面的。

    白长平的府邸客房之中,赵向阳脸色不是特别好,他一脸无奈地看着坐在主座上的白长平。

    如此紧迫的时候白长平居然是在优哉游哉地泡茶,一脸惬意。

    “人命关天的时节,咱们没有必要如此悠闲吧?况且……你平日里就喝这种……陈茶?”

    赵向阳看着白长平递到眼前的这杯茶叶浮沉不一、茶色浑浊不均的热茶说道。他最后思量了一下,没好意思说出那句“破烂货”来。

    这种陈年茶叶别说是待客了,在他们衡山派上就连扫地的杂役平日里闲暇时间自饮自酌都是不屑一顾的。

    毕竟衡山脚下有良田茶园万顷,衡山派的茶叶生意通达整个关外,更甚者连关内都能分到一小杯羹。其规模之大就连大金王朝的皇商都是望尘莫及。

    在这神仙修士横行的世界里,凡俗王朝的约束力和影响力远远没有那些声名远播的仙家宗门来的有力和深远。

    这也算得上是大金唐氏的一种莫大的悲哀了吧。

    话归正题,白长平听闻赵向阳的嘲讽,眉头一皱,一脸不悦:“爱喝不喝,你这个人真是挑剔,我平时可喝不起这么贵的茶叶,我都是喝水的!”

    说罢他一撇嘴:“若不是看你这人还有点正气,值得我掏钱,我会拿出这么好的茶叶?”

    “好茶?”赵向阳一脸木雕泥塑的样子,嘴巴微张,眉头略微紧蹙地指着眼前的茶杯,有些尴尬。

    他不知道白长平为何会说出这种话来,眼前这杯碎叶都泡成渣了的东西,能叫作是茶水就不错了,还好茶?

    “那可不,”白长平神情骄傲,“这叫‘雄鹰火’,算是红茶的一种,因为其颜色泡开以后酷似我们中洲大陆的一种叫‘红头金尾隼’的妖兽头冠,所以得了这个名号。我知道你没听说过,这可是我们中洲大陆的特产,在长安城里一两茶叶能卖五百多文钱呢,别不知好歹。”

    赵向阳噗嗤一声,被气笑了,他端起那茶水,细细品了一口,差点被冲鼻子的气味呛到。

    罢了罢了,赵向阳在心里想到,毕竟是自己是做客的,也不好挑三拣四。不过一两茶叶连一两银子都不到的价格,都让白长平觉得有些贵了,那眼前这个少年得多穷?

    他抬眼打量着在津津有味品茶的白长平,长得如此俊俏,穿得也是落落大方,一副玉树临风的贵公子样子……不至于身无长物吧。

    不会真的有修士穷到连五百文铜钱一两的茶叶都喝不起,平日里只喝白水吧?

    赵向阳若是没有今天这番对话,恐怕一辈子都想象不到散修的生活竟是如此艰苦。

    其实这就要怪白长平抠门了,寻常散修虽说也是为了钱财宝物终日奔波,但茶叶还是喝得起的。

    放眼整个天下,这么穷且抠门的修士也就只有他白长平一人罢了。

    他竟然还洋洋得意,浑然不自觉。

    就这性格不知道被熟知他的多少友人所唾弃,更是让黄袍黑袍头疼了不知道多少年。

    “说说吧,我到你这府邸来可不是为了喝茶的,关于赵柳的死,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吧。”赵向阳揉着自己的额头,不去想那些市侩琐事了,他现在最关心的还是赵柳的死。

    一个正统修士,在大金王朝的仙家谱牒上记录有名的修行者。

    一个有望悟道的剑道天才。

    一个绿竹帮视为希望的弟子。

    赵柳从各种方面来看都不能死,至少不应该。

    他可是一介玄阶七层的剑修,能在悄无声息之间杀死他的人,在同辈之中按理说应该没有才对。若是碰上年纪更大的金丹客……正统修士真的会有长老冒着被北寒神宗和绿竹帮同时报复的危险去杀一个无仇无怨的小辈?

    赵向阳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

    若是散修谋财……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毕竟赵柳手里有七品丹药这是人尽皆知的事。

    真是为了丹药,为什么不去找那个叫吴智的散修?谋害一个散修岂不是更容易杀人脱罪?

    而且谁有那个本事能打得过赵柳?既然不是眼前这个身藏秘密的少年,又不可能是林逸或者官坤他们,难道是没有正统仙家谱牒的金丹客?

    不过这次风雪夜里真的有地阶的散修参加吗?

    等等!

    赵向阳突然打了个冷颤,在赵柳毫无反抗能力的情况下杀死他……

    他突然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非常致命的地方,这个想法一出现就像是干柴烈火一般在赵向阳的脑海里熊熊燃烧起来。

    太可怕了!

    他抬头望向白长平,白长平一脸“你才反应过来的表情”摇了摇头,又给自己沏了一杯“雄鹰火”。

    “是……”赵向阳瞪着双眼,嘴唇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害怕在不停地哆嗦着。

    “是熟人……”

    “对,没错。”白长平眼神平静地说道:“能在一瞬间杀死一个玄阶后期的修士,或者是一瞬间让他丧失反抗的能力,这种人除非是修为极高的金丹客,不然就是熟人。”

    白长平站起身来缓步走到赵向阳身后,他将手轻轻搭在赵向阳的脖颈处,微微一用力。

    然后他服下身子,将嘴唇凑到赵向阳耳边轻声说道:“就在这个位置,哪怕你是玄阶大圆满的修为,但以我玄阶五层的实力,只要你没有戒心……”

    话音未落,异变陡然发生!

    白长平的手突然一紧,从赵向阳的肩头滑落,直直抓向赵向阳的咽喉,赵向阳大惊之下想做出反应,但为时已晚。

    兔起鹘落之间,白长平那一双铁爪已经牢牢制住了赵向阳的脖子!

    “我就可以至你于死地!”白长平眼神阴冷,一声毫无生气的话语直刺赵向阳的脑海,让他浑身直冒冷汗。

    冰冷的话语说完,白长平突然收回自己的手,阴狠的表情转瞬间变成了人畜无害的微笑,他笑着说道:“差不多就这个意思吧!我也只是猜测,以一个专业杀手的角度来讲,没有什么比熟人动手更能致人死地的方法了。”

    赵向阳从刚才的变故中回过神来,他面色微白地看向这个一脸无所谓的少年,就在刚刚的一瞬间,他差点要了自己的性命。

    何等可怕的实力又何等狠辣的手段。

    他深呼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一丝丝对于白长平的惊恐。

    毕竟是他大意了,如果不是偷袭而是正面交手,白长平胜算渺茫。

    他赵向阳可是最有望追上林逸的那个对手。

    “熟人……那我回去问问昨晚谁没有在府邸。”

    赵向阳起身告辞,想着快点回去调查凶手,但白长平却是叹了口气拦下了他。

    “还有何事?”

    “我说过杀赵柳的是两个人对吧?”

    赵向阳眉头微皱,“那又如何,不管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夜未归宿,查起来都是一样的。”

    “你恐怕查不到第二个人。”白长平摇了摇头,一脸遗憾地说道。

    “为什么?赵柳明明没有反……”赵向阳疑惑的表情再次转变,这次他不再是惊疑了,而是有些愤怒。

    “散修?!”

    赵向阳眼神不善。

    白长平在心里默默点点头,这大兄弟也不笨嘛,头脑挺灵光的,一点就透。

    他转过身去望向门外飘飘悠悠的雪花,同样悠悠地说道:“是的,最后收尾的是一名散修,而且一定是第一眼就让奄奄一息的赵柳觉得是敌人的散修。”

    赵向阳气息逐渐粗重起来,他喘着粗气,咬牙切齿:“果然还是散修对吧,因为案发现场赵柳身边的‘二月柳’。”

    “对,”白长平点了点头,“赵柳在死前是想过反抗的,他祭出了自己的本命飞剑,这说明赵柳在垂死之际见到来收尾的‘收刀人’时,一眼就看出了这人不是路过的路人,也不是临时起意想要补刀的贪财客,而是杀意明显的凶手同伙。”

    “收刀人?”赵向阳抓住了白长平话语中的一丝疑惑。

    “额,别在意,这是中洲大陆流传的一种说法,指的是在第一个杀手逃离之后,在安全的情况下出来确认目标死亡以及收拾现场的后手。”白长平挠了挠头说道。

    “这么说这第二个人是来自中洲大陆的散修?”赵向阳问道,他现在算是明白了,对于杀人这件事来说,眼前这位俊美的少年比自己不知道擅长了多少。

    “来历不一定,但一定是散修。”

    白长平缓缓说道:“如果是正统修士,那赵柳不会第一时间流露出敌意,那么今晨我们就不会看到赵柳的尸体身边有他的飞剑‘二月柳’了。”

    “现在的问题是,”白长平叹了口气说道,“究竟是什么样的散修,让赵柳第一时间就认为是来取他性命的人,而不是路过的路人。是这个人流露出的杀意,还是……他身上别的什么东西?”

    赵向阳脸色阴沉地说道:“不管如何,我先去揪出那个从背后捅刀子的小人再说。”

    说罢他一推门,抬脚出了府邸,寻着一位巡逻的北寒神宗弟子交涉去了。

    白长平在他身后,探出头去打量了两眼,放下心来将院门掩上,回了自己的屋子。

    “小子,虽然你还是很谨慎了,但我不得不遗憾的告诉你,你暴露了。”

    识海之中,黑袍淡淡的开口说道。

    “什么?”白长平眉头一挑,发出疑问。

    “就在刚才,你关门的时候有至少三、四道神识从周围不同的院落里或是石楼上传来,不过都让我吃掉了。”

    黑袍嘿嘿一笑,说道。

    但黑袍的邀功却丝毫没有让白长平放松。

    只要是有人动了探查自己的心思,就说明那人已经开始怀疑了。

    这是白长平能在黑夜之下和刀尖之上安稳活过十年所养成的思考模式。

    “已经很谨慎了,但还是被怀疑了!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神识?按理说‘收刀人’应该只有一位才对!”

    白长平左手握拳重重锤在大门上,咬牙切齿。

    “他们会赶在赵向阳揪出那个同伙之前动手!”

    白长平有些慌乱了,他转身就想去通知赵向阳。

    黄袍沉稳的声音响起:“掌门切勿乱了自己的本心,你这十年是怎么过来的我们有目共睹,我和黑袍确信他们不是掌门你的对手。”

    “但是……有些奇怪的是,”黄袍突然一顿,话锋一转,“在这座散修大宅院里,有很多修为不低的修士在潜藏着自己的行踪。我留意了一下,昨夜没有出门参加那等盛会的修士里,最差的那个修为也在玄阶四层以上。仅仅是在掌门你这座府邸周围,就至少潜藏着两名金丹客散修。”

    “没露过头?”白长平隐约察觉到了有什么阴谋。

    “是的,没露过头。”黄袍语气肯定。

    “一定有什么事会发生,但是他们不动我就没有理由去跟北寒神宗交涉。”白长平迅速冷静下来,他踱步走回屋内,开始分析自己的处境。

    他自言自语地开始梳理,“还不能确定这群刻意隐藏的散修之间互相有什么联系,他们又与赵柳的死有什么直接关系。所以先保守估计只有刚刚三道神识与凶案有关,那么在赵向阳有所进展之前,他们会怎么做?”

    白长平逐渐进入了忘我的状态,开始自问自答:“会有三种……不,四种情况。第一,在赵向阳揪出他们的同伴之前就杀掉那个人,将他当做弃子。”

    “第二,在此之前杀掉赵向阳和我,这样暂时就无人能危及到他们的安全了。但这不是什么长久之计,而且会引发更大的骚动。”

    “第三,藏木于林,拉个替死鬼出来顶罪。”

    “第四……”

    就在白长平提及到第四的时候,突然自己面前的空间传来一阵极其强烈的波动。

    白长平赫然抬头,在他的面前缓缓出现了一副模糊的画卷,画卷里的画像活了一般开始动起来。

    那里面有横尸遍野的战场,远处有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山缓缓崩塌,满天的飞剑坠落向大地,地上的积雪中断剑散布。恍惚之间白长平好似听到了青凤凄惨的悲鸣,看到了无数的冰雕崩碎,看到了一只模糊的巨大身影从山涧深渊中爬出。

    “这是什么!”白长平环顾四周,他不自觉的伸出双手,低头看去。

    那是一双沾满了鲜血的手。

    白长平再次抬头,突然他的视线迅速放远,一眼万里间,他看到了各处神州大地上烽烟四起的惨状,看到了一群杀人不眨眼的修罗恶鬼,看到了各处支离破碎的山门重地,看到了被迫拿起武器的各色修士……

    突然一阵吸力将白长平的思绪拽回,白长平一声痛苦的呼喊响起,无数画面在他的脑海中闪过,又仿佛流水一般从他识海中流逝掉,他步履蹒跚,扶住客厅中的八仙桌忍着剧痛看着周围。

    还是那间屋子,没有幻象,没有画卷,没有尸横遍野的惨状,也没有那些凄厉的叫喊。

    更没有可怕的修罗恶鬼。

    白长平晃了晃脑袋,他一只手撑在桌子上,另一只手抱着头,一脸痛苦地咬着牙。

    “这是什么!”

    白长平喘着粗气,刚刚那突如其来的幻象实在是太过于真实了!

    只是一瞬间的功夫,他仿佛经历了一次人生走马灯一般。

    片刻的恍惚让他一时间分辨不出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幻。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白长平的精神受到了难以想象的冲击,就好像是一记重锤敲在了鸡蛋上,白长平只觉得自己的识海仿佛要裂成无数碎片一般,剧烈的虚弱感缠上了他的身体,同时识海遭受冲击产生的头痛也让他痛不欲生。

    最后他的身体产生了保护反应,白长平一歪头昏了过去,他失去意识的身躯重重跌倒在地。

    ……

    茫茫洲北部的冰谷里彻夜传出凄惨痛苦的哀嚎,似乎是有万千冤魂在高声诉苦,又好像是成群结队的厉鬼在索命一般。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看到终极!”

    冰崖之中一张张扭曲的面孔不断蠕动着,它们的同类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整个山谷不再那么寂静,而是疯狂的震颤着,谷底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一般。

    ……

    不知在什么地方,也不知是什么时间,在千万里的大山深处,一位扛着锄头斧子的老樵夫慢悠悠地行走在山林里,他突然一转头望向某处,和蔼可亲地笑道:

    “看到了没?你得从那个‘一’里面找出另一条路来,这样才对嘛!”

    说罢老樵夫继续优哉游哉地上路了。

    没人知道他要去往何地,也没人知晓他到底是谁,更不会有人突然出现打扰他。

    因为谁也没有那个本事能独自拦住这位老樵夫的脚步。

    就连这方天地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