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众生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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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奉华大闹太政殿

    夜晚的御州城港口因为跨海山舟的靠岸而分外热闹,但夜幕下的长安城就寂静得多了。

    时间未到寅时,天上还依稀有着残月星辰,天幕如同巨大的盖子一般扣在中洲大陆的上空。

    与正在酣睡的黎民百姓不同,此时一辆辆马车正行驶在这片黑夜里。

    它们压着青石板驶过福华街,疾驰过天南府,又或是从城西兵营而至,纷纷来到午门前。

    寅时刚至,大金王朝的文武百官就在午门外列队等候了。今日是大金陛下规定的“三日一早朝”,众多大臣哪个都不敢称病缺席,甚至是连准时到达午门都不敢,硬是集体提前了一个时辰。

    浩浩荡荡几百人队伍里连一丁点声音都没有,早早在此等候的纠察御史在旁边看着,若是有任何站姿不雅,仪容不整的官员,不论职位大小皆会被记录在案,秋后算账。

    大金陛下治国严苛,尤其是对待官员更是要求极严,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

    但有一个人偏偏是个例外。

    奉华打着哈欠,一副难受的表情站在神态庄严的众官之中,不停地发着牢骚。

    像什么“早朝不应当寅时就在这候着,陛下说的寅时是过了寅时。”

    “今日不该我来的,我是被逼的。”

    “纠察御史没在看,聊个天陛下不会怪罪。”之类。

    颇有些聒噪。

    就这样一众官员又要提防着纠察御史,又要忍受奉华的喋喋不休,备受煎熬地熬过了一个时辰。

    五更天到,东方泛起了鱼肚白,当第一丝晨辉洒向大地,照亮禁城的时候,鸿胪寺少卿亲自主持唱词,拉开了早朝的帷幕。

    文武百官这才得以活动活动早已站麻了的腿,抬脚走过金华桥,分列步上太政殿的阶陛。

    武官们北向东上,将兵器交给门口的侍卫;文官北向西上,末尾吊着步伐懒散的奉华。

    入了正殿,文武官员们以官职大小依次列坐,左右对拜,行天子门生对礼,而后正襟危坐,等鸿胪寺少卿继续唱词。

    少顷,在鸿胪寺少卿的高唱之中,大金王朝的皇帝由光禄大夫跟着从偏殿走出。

    在百官候着的功夫,他已经同光禄大夫聊国事聊了一个时辰了。

    虽说眉宇间依旧有着些许疲倦,但陛下那股威严的气势还是昭告着天下。

    他,就是大金王朝的最高统治者,是这个天下的王!

    随着陛下坐上龙椅,鸿胪寺少卿也回席列坐,跟在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就赶紧小碎步踩着,向前数步尖声叫道:

    “早朝起~有事启奏!”

    众官跪地磕头,高呼吾皇万岁。

    但这一套却是听得皇帝都有些心烦了,尽是老祖宗留下来的繁俗礼文,浪费早朝的时间。

    “众爱卿平身,有事即刻上奏。”

    皇帝看了一眼自己手下左右各两处的虚座,有些头疼。

    这四个护国卫还真是想不来就不来。

    然后他又看了眼百官之中,唯独不持笏板的一个胖子,心中微微叹口气。

    起码那个女人还知道替朕分忧。

    奉华不知道陛下正在看着自己,他此刻还在狠狠的暗诽着东方烛。

    本来今日朝会说好她亲自来,没想到今晨却是反了悔,赖在床上耍起了无赖。无奈之下奉华只好匆忙之中揣了几本折子就坐着马车赶赴午门了。

    殿中不知是谁先起了头,文职百人有半数都先后进言。上至国家政法的改革,下到一城一县官职的冗官漏洞,仿佛提不出问题、上不去折子,便显得有多失职一样。

    凡是被提出的问题,大金陛下悉数亲为,不停地下着各种诏书。

    身旁的史部尚书与中书令两个老头忙的不可开交,还得大太监领人给研着墨,得空递上空白折子才得以跟上陛下的语速。

    时间慢慢推移,眼看太阳就要从东方移到正中。

    文官完了接着武官,西到抵御蛮荒魔族,东到火桑洲的重兵调动,都得经过陛下开这个金口。

    一个上午的时间让陛下心神俱疲,终于是完成了这从五更持续到巳时才将要结束的“早朝”。

    就在这时,门外侍卫禀报,护国卫到。

    皇帝微微皱眉,下旨请入。

    只见一个身材高挑的玉面书生,穿一袭白衣,围着黑色腰绳,缓缓步入大殿。

    书生目不斜视,一头长发挽作儒家君子发髻,发带飘飘。

    白皙的脸上不见任何表情,更是毫无血色可言,有些不太健康。

    他走到龙椅之前,先是弯腰说声“臣来迟,请陛下恕罪。”再继续面色平静的行至皇帝右手第二位跪坐,便不再说话了。

    皇帝按下心中不满,冷眼望着群臣,开口说道:“众爱卿可还有进言?无事可退朝了。”

    本来还在犯着迷糊,神游太虚的奉华,看着那玉面书生走进大殿,立马来了精神,高声说道:

    “回禀陛下,臣有事启奏!”

    “念。”

    奉华费劲的起身,一身肥肉随着他懒散的走到殿中而颤抖着,他挠挠头说道。

    “今个这折子就不上奏了,走的急了,不知道带的对不对。”

    说着奉华从怀里掏出匆忙中揣进去的几本奏折,皱着眉头看了看,然后一脸高兴道:“拿对了几个。”

    说罢他突然发怒,表情转为愠色,用力将奏折甩在地上,大喝道:

    “中洲牧曹衮,中洲东太守杨秀,检察院御史我不知道是谁,也滚出来!还有京兆尹,起身听罪!”

    随着奉华愤怒的大喝,满朝文武都吓了一跳,一脸茫然与震惊地看着他,又悄悄打量着陛下的神情。

    大殿之中几百号人都在心想,这吊儿郎当的胖子突然间是怎么了?

    尤其是奉华提到的几个大臣更是心里一虚,觉得要大事不好。

    只见大金皇帝面色阴沉,像是要降下暴雨一般,就算是瞎子也知道,皇上这是动怒了。

    这让大臣们有些不解,陛下很久没有发过这样的火了。奉华虽说目中无人,更是一点礼法都没有,但还不至于让陛下生气。

    因为陛下对东方烛的信任无人能比。

    而奉华又是东方烛唯一的门客,东方烛对其的信任也无人能比。

    今日奉华撕破脸在朝上大喊,引得众官纷纷扯着脖子望向他提及的那四人。都是天子门生,要说官官之间没有一点私情,连街上的孩童都是不信的。

    “起身,别让朕说第二遍。”

    刺骨的寒冷在大殿中回荡,天子之怒重重压迫着所有人。

    听闻陛下都开口了,这被提到的四人只好颤颤巍巍的站起来。其中有三个都是年过花甲的老头了,只有京兆尹一人才刚过不惑之年。

    “长安城东五百里,有修士假借山贼之名杀人无数,为何压着不管?你个老不死的脑子让浆糊塞满了吗?”

    奉华指着中洲东太守杨秀的鼻子骂道,给那老头说得一愣神,气的差点背过气去。

    “不说话是吧,行,我来说。”

    奉华疾步走到中洲牧曹衮眼前,一脚踹翻他面前的案子,案子上的奏折和笏板散落一地,周围大臣纷纷避之,不知道这疯子在撒什么野。

    “为什么不管?就是因为上面的中洲牧早就打过招呼了,这事不用管!”

    奉华怒不可遏,又是一脚踹在曹衮的身上,那老头哎呦一声摔倒在地,惊恐的往人群里爬着,周围人却是避之不及,纷纷起身躲闪。

    “还有你京兆尹和监察御史。那下边的百姓县官实在是过不下去了,派了几个衙役来京城告御状,结果呢?你京兆尹带着人给人家半路截下,埋土里了!啊?这是人干的事吗!”

    奉华抬手就是一巴掌扇在京兆尹的脸上,把他戴的高冠打飞,那男人捂着脸,表情比他爹过世的时候都要难看。

    “你监察御史也脱不了干系,京兆尹调府兵你会不知道?你上奏了吗?”

    奉华气地咬牙切齿,这也就自己不善动粗,不然一人一拳先打出气了再说。

    说到最后,他竟是有些气血上头,累了。

    于是他就这么直挺挺的躺到了大殿中央,盯着金碧辉煌的天顶,呢喃道。

    “山北山南总十二个村子,千户人啊,都死了,死在你们这群狼的手里。”

    再看那高阶之上的龙椅,陛下听完,气地都快亲自拔刀杀人了。

    但身为天子,从小的礼数教养让他强行压住心中的怒火,因为他知道今日这几个还不是最大的那条鱼。

    中洲牧曹衮此刻赶忙爬到过道上,冲着陛下不停地磕头,大喊着冤枉。

    奉华躺在地上也不起身,又是在怀里摸了摸,掏出个小账本来。他也不看,有气无力的扔到脚边半丈远处,说道:

    “自己爬过来瞅。”

    那磕头磕到满脸是血的老头心中大悲,疑神疑鬼地爬过去捡起账本,期间又是让奉华趁机给蹬了一脚。

    曹衮拾起账本才看了一眼,就险些晕死过去。这正是自己藏在床下的账本!上面记了他一年以来所有的贿赂明细!

    “你!你怎么会有!”

    曹衮惊得话都说不出来了,连连倒退,指着奉华跟见了鬼一样。

    “我怎么会有你这账本是吧?”奉华抬起头笑了笑,说道:“别说你藏在床底下的账本了,信不信我能在你晚上睡觉的时候给你脖子上拴根红绳?然后连你在城外边养的几房小妾也给你绑过来陪葬?”

    “骗你的,我其实是个好人。”

    说罢奉华费劲的爬起来,拍了拍手,说道。

    “不打算交代一下这次是谁使的银子?”

    曹衮这下是真的傻眼了,他有些艰难的转头望了一眼坐在陛下手边的那个玉面书生。

    然而就是这一眼,让异变突生。

    只见玉面书生抬手一挥,一道轻风拂过大殿。中洲牧曹衮,中洲东太守杨秀,京兆尹跟监察御史四个人的脑袋悉数飞起,四具无头尸的鲜血“哗啦”一声喷涌而出,溅了周围大臣一身,更是把殿中大柱染的通红。

    顿时大殿之中尖叫声一片。

    听闻大殿内的哭喊声,门外侍卫鱼贯而入,齐齐拔刀,视死如归一般望着那玉面书生,更有武官起身就要以头撞之。

    “都退下!不得无礼!”

    皇帝大喝一声,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侍卫们面露难色,那些起身的武官更是进退两难,尤其是跑得最快的那个,还差半步就撞进玉面书生的怀里了。

    书生一点不急,甚至是看都不看一眼殿里的侍卫和武官们,只是自顾自的看着面前的陛下,眼神平静。

    不过是一群蝼蚁罢了。

    皇帝咬着牙,恨恨地又是补了一句。

    “退下。”

    侍卫们只好跪下行礼,然后撤出了殿外,那些武官也是缓步坐回席间。

    几百人的大殿顿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只有殿中那四具无头尸体还在流淌着鲜血,刺鼻的甜腥味在大殿之中飘荡。

    玉面书生起身,来到龙椅之前,单膝跪地说道。

    “臣南无相见这四人胆大包天,草菅人命,忍不住出手杀之。还请陛下治罪。”

    大金皇帝闭上双眼,心中甚是悲哀。

    就这一跪!就他南无相这轻轻一跪!就值朕那几千条百姓的性命!

    脸上没有表情,心里那是真真的在流血!

    这就是修士的世界啊,凡人的性命贱如草芥,朕哪怕贵为天子又如何?

    若不是还有当年求来的北辰、朝中本就忠心耿耿的那位将军、以及那被骂作妖妇的女人,自己这大金王朝的龙椅又能坐到什么时候呢?

    护国卫倘若真只有他南无相自己,早晚有一天大金要改姓了南!

    “爱卿……平身吧,朕有些乏了,退朝。”皇帝颤抖着嘴唇,痛苦的说出爱卿二字,然后起身由大太监扶着,走回偏殿之中。

    玉面书生负手而立,望着远去的皇帝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此时此刻奉华算是明白了东方烛为何要撒泼耍赖也不来这朝会了。

    她大概是怕一个忍不住,杀了眼前这个玉面书生吧。

    奉华转身走出大殿,一只手伸个懒腰,另一只手捏一个兰花指,声音做作尖细地说道:

    “奴家一个小女子,可不能做些喊打喊杀的事情。”

    他心里想着,你大概会这样狡辩吧。

    此时此刻东御子居里,东方烛也是悠悠醒来,她身上披着一层薄薄的轻纱,裹着被子坐起身来,缓缓伸了个懒腰,完美的玲珑身材展露无遗。

    她嘴角笑着,倾国倾城的容貌一颦一笑间便能倾倒众生。

    但可惜此刻的东御子居里空荡荡的,无人能够欣赏这绝世的展颜一笑。

    东方烛一只手捏着兰花指,一手托腮,轻声细语,娇媚婉转地说道:

    “是啊,奴家一个小女子,怎么能做些喊打喊杀的事情呢?”

    庭院之中,飘下了中洲大陆这个冬天的第一朵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