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器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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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异道殊途(四)

    歌谣轻缓动听,伴着低低哼鸣,词调内敛温柔,又藏着一缕广袤的苍凉。

    三人各自跃开,凝神望向小径深处,荒祝皱眉,她听出了哼鸣中蕴藏的灵气,来人修为不低,声音穿林过叶,却经久不息,绵绵细细,萦耳不散。此时她只求带回童影,却不想节外生枝,身影飘出,去抓童影的手。

    童影愣神,不由自主地向后缩手,项空尘横剑阻隔,逼退荒祝。荒祝冷声威胁:“影儿,你不怕他死在你面前吗?”

    童影身躯颤了颤,正想上前一步,歌谣突然止住,小径尽头传来一声不紧不慢的女子声音:“影舞难道也做强抢民女的勾当?”

    语声中透着不屑,荒祝阴沉着脸斜觑:“影舞内里事务,不劳你费心。”

    “我若非要管呢?”小道尽头一个淡蓝身影渐渐升高。

    荒祝不理会来人,身影一晃,绕开项空尘,就去擒童影肩头,项空尘旋即挥剑横格,斩向她身出的手,荒祝手指忽缩,中指铮然一声弹开苍鳞,向童影左肩拿下。

    突然间林中修竹被一阵劲风压斜,破空声从小径奔来,三点白影直射荒祝手臂,荒祝右手不动,左手举袖一卷,正想兜转白影,但白影近了才见那并非尖利暗器,仅仅是三片羽毛,广袖触及时,从中发出裂帛之声。

    三片羽毛穿袖而出,荒祝无奈,只能缩手避开,下一瞬左手伸出,又去拽童影右臂,项空尘挺剑刺向她胸口,她化作一道虚影,闪至童影身后。

    三片雁翎倏忽转向,倒折射来,荒祝知道这三片翎羽是天材地宝炼成,上面凝聚着飘逸灵气,单单自己袖袍难以罩住,她手腕一振,紫芒射出,起手如风,分别击在三片雁翎之上,铮铮几声,雁翎受不住力,飞了回去。

    此刻雁翎的主人已走得近了,项空尘和童影见了,互觑一眼,暗暗吃惊,这个女子竟是之前两人曾帮扶过的村妇。她依旧那副村妇打扮,绑着头巾,披着粗布衣裙,怀抱着一个红锦襁褓,婴儿睡得正熟,只是脸庞却不似之前满面尘土,蜡黄的皮肤变得如羊脂玉般白皙,眼角若有若无的皱纹也被一角樱红抹平。

    “你为何三番四次阻挠影舞行动?”荒祝手持二尺紫刃,瞪视妇人。

    “这几位少年对小妇有恩,小妇自当舍身回报。”妇人笑了笑,召回三片雁翎,拈在指间,“哪怕面对影舞,我也得管一管。”

    “你可知道得罪影舞的下场?!”

    妇人漫不经心:“影舞的追杀如影随形,小妇就算见识短浅,也略有所知,只是知恩不报,也不是小妇的性子,还望影舞的大人恕罪。”

    荒祝忽地掷出紫刃,身随刃动,如幽魅般扑上,妇人收起轻慢神色,两指颤动,飞出雁翎,雁翎与紫刃相撞,各自倒飞回去,荒祝唤回紫刃,进而袭上,紫刃纵横划开,如一簇绽开的紫兰。妇人脚尖点地,上身后倾,向后退避,紫刃如影追击,迫近她身前三尺,项空尘和童影不由得惊呼:“小心!”

    妇人听闻两人的惊呼声,浅浅一笑,淡蓝色袖子向前一拂,迎向紫刃,霎时被刃锋撕成碎片。荒祝心里有气,自己的八影紫槿却被敌人以粗布衣袖拿来抵挡,手上速度更快,分点妇人周身要害。

    紫刃四面八方刺来,妇人不无可避,嘴里唿哨一声,一串白光从她腰间飞出,连成一条白练,挡在身前,紫刃刺来,如中金铁,妇人掐指一转,白练散开,化作七片雁翎,对准荒祝射出。

    微微一愣,荒祝收手格挡,紫刃如花盛放,护住全身,翎羽如骤雨般打在剑刃上,噼啪作响,在竹林里回荡,如同下起一场仲夏暴雨。

    翎羽势衰,荒祝旋踵斜闪,身影凭空分为八个,正是之前围杀项空尘的八重影杀!

    妇人收住雁翎,拈在五指之间,沉凝相对,见八影同时袭上,她洒然掷出指间雁翎,十片白翎环绕在她身周,如同屏垒,阻挡住进击的八影,随之旋身摆动,如环绕的翎羽一起旋转,裙摆散开,好似芙蓉托露。

    一时间八个紫影不能攻入妇人守御圈里,但妇人也同样攻不破八影的纵横重杀,项空尘见两人不分轩轾,握紧苍鳞就将冲出,打乱八影的攻势。

    荒祝与妇人同时瞧出项空尘的意图,八影之中闪出一影,向项空尘截来,项空尘挥剑直攻,那个紫影仅仅是分身,比本尊弱了不少,只能牵制住他。项空尘见紫影力弱,兴致高昂,加速抢攻。

    但正当他凝神眼前紫影时,察觉身后一阵异动,另一个紫影无声无息潜伏到他身后,一剑刺出,童影勉力掷出影月,去截断悄无声息的一剑,紫影后跃避开,反身袭向童影。

    短瞬之间的一切妇人都看在眼里,她指间偏转,七片雁翎防御周边紫影,三片翎羽射向袭向童影的紫影,那个紫影并不转身抵挡,翎羽透体而出,顷刻间便化为烟尘。下一时,七个紫影弃妇人不顾,同时冲向童影,妇人明白荒祝的目的只在掳走那个女孩。她口中念诀,十片翎羽调转锋芒,如离弦之箭般射出,七个紫影并无多少躲闪,一个个在翎羽刺穿之后散入风里,转眼间只剩荒祝本尊一人。

    妇人引动十片翎羽,一齐发射,荒祝察觉背后劲风袭来,也不侧头探看,只略略侧身,挥剑荡开五片翎羽,另外五片翎羽擦过她身躯,她却不吭一声,伸手拿住童影肩头,挟着她向林外掠去。

    妇人也没料到荒祝竟会冒着受伤风险,硬抢少女,她飘然急追而去,足不点地,眨眼跃出三丈。项空尘也使出剃步追去。荒祝挟着童影,却速度不减,在密集的竹竿中奔走如风。

    “小贼,哪里跑?!”随着一道尖利啸声,一束赤芒从身侧飞来。

    荒祝冷哼一声,就要侧身躲闪,然而赤芒在中途陡然分出十八个光点,从四方射来,荒祝吃了一惊,见赤芒就要临身,一咬牙顿住身形,回身抵御,十八枚光点尽数被紫刃斩灭。

    突然间她感到右臂一痛,黑影擦身而过,手里一松,童影被劫了过去。她低头察看手臂,才见两排野猩红的兽牙印在她手背上,又抬眼四顾,看见一只狸猫站在树枝上,斜睨而视。

    “阁下是谁,还请报上名来!”荒祝沉声问道。

    “你以为我会傻到自报姓名,让你们影舞追杀?”狸猫发噱,“不过小爷也不怕你们影舞,‘混沌’便是小爷名号,有空就来坐坐。”

    此刻妇人和项空尘也相继追到,荒祝扫过两人一眼:“今日童遥被几位所阻,不能复命,此次仇怨,影舞定会加倍奉还。”

    妇人不以为忤:“今日粗茶淡饭未曾服侍妥帖,改日来访小妇自当竭力侍奉,不贱尊身。”

    荒祝哼了一声,瞥了童影一眼:“记住你今日的选择,日后却无后悔机会了!”说罢,飞身引入幢幢竹影之中。

    狸猫哈哈大笑,指着妇人道:“没料到你这个妇人也如此能说会道,恁的伶牙俐齿,当初倒是小瞧你了。”

    妇人微微欠身:“畜生大人谬赞了,小妇不过贫家女子,见识短浅,万幸识得几个小字,又从私塾先生念过几年书,这才会说几句雅词。”

    “‘畜生大人’是几个意思?”狸猫怒目圆瞪,“他喵的才夸你几句,你就蹬鼻子上脸,恁的不知羞耻,却是饶你不得。”

    妇人浅笑:“小妇不省事,见识粗陋,敢问尊容,却不是畜生又是什么?”

    狸猫摸过脸上一圈黄毛,有些语塞,梗着脖子道:“哪是什么畜生,是‘混沌’!”

    “如此,小妇失礼了,‘馄饨’先生。”妇人抱着婴孩盈盈拜倒,“前几日小妇扭伤了脚,幸被几位少侠救助,一路扶持回到家中,不想几位又被官差押走,小妇心里焦急却无能为力,今日恰逢佳节过后,小妇从洛河镇经过,撞见几位恩人,是以略尽绵薄之力。”

    “你这妇人,怎么说话文绉绉的?”狸猫叫道,“想你家境也不差,也许是个书香门第,你也知悉礼数,但怎么这副打扮,活脱脱像个村野农妇,早晨劈柴烧饭,晚间织布衣物,看把你面皮儿也熏得焦黄,指节都是粗疙瘩,翻过手来也许尽是老茧也说不定。”

    妇人脸上闪过一丝愠色,但仍是笑吟吟回道:“农妇当然应以务农为重,缝补挑水一样也不能少,虽然艰辛,但也活得安然,不如山林野兽,风餐露宿,每日捉些生鱼活兔囫囵吃了,懒惰起来,就得饿肚子。”

    见两人针锋相对,项空尘走向一步,对妇人拱手一拜:“前辈出手相助,晚辈还未道谢。”

    童影也走上前来,向妇人拜谢。

    他们两人都见识过妇人的手段,知道她修为高深,器身境界不低于影舞荒祝,绝非一个藉藉无名的山野村妇。

    妇人摆手:“涓滴之恩,何足挂齿。只是两位少侠先前扶我回家,种下善因,此时才收得善果。”

    “你又是哪个尼姑庵来的尼姑?”狸猫叫嚣。

    妇人只是不理,淡淡道:“此外小妇想要向几位打听一件事,伽蓝寺的浮屠塔里的蚩离是这个姑娘杀死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