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器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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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埙音断意(六)

    漫天赤芒如骤雨般疾驰而来,又如骤雨般倏忽而去。

    赤芒如滂沱的雨水浇灭了漫山遍野的烟火,浓浓黑烟在箭雨和山风中消散,烤焦的荒草和熏黑的土壤上横倒着攻山的帮众,他们血已经流干,只剩冰冷的尸体。

    泠和少女们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山风混着枯草的焦味和隐约的腥味送入她们鼻尖。在她们身前一尺,四只纸鹤盘旋飞舞,围出一圈光盾,为她们挡下赤芒,箭雨停息,纸鹤又冲天而起,飞向西面山洞。

    书生从树林中走出,检视四下,见到了季无银的尸体,他侧着头,脸上愤怒的表情还未散去,在追逐书生时还来不及反应就被赤芒刺穿了心脏。书生缓缓蹲下,手掌在他眼皮上掠过,合上了他的双眼:“季兄弟,毕竟你我相识一场,我最后送你一程。”

    简复一步冲上山坡,扶起老人,老人的右腿被赤芒洞穿,但顷刻间射入肉里的赤芒又点点散去,殷红的血从洞里止不住地流出。简复撕下衣襟,包裹住老人的伤口,转眼便见布条被鲜血浸湿,又撕下双袖,给老人扎上。

    老人长长喘了口气:“此次血沙帮吃大亏了!”

    方才的景况简复也看在眼里,紧紧咬牙:“秦堂主,你我都小瞧了狸猫的能耐!”

    老人点点头,向西而望:“以南宫山山腹内的灵气为引,激发出山地灵脉,又吸收了我们的攻击,转守为攻,借力打力,这一战我们血沙帮一败涂地。老夫之后若能活命,定会为此役担起全责!”

    简复心里一惊,也顺着老人的目光看去,一个小小的黑点从乱草中钻出,慢慢悠悠走来,当他离得近了,才看清是一只淡黄毛色的狸猫。狸猫周身八只纸鹤环绕,鹤尾的银线一丝丝划过半空,纵横之间似结成了一张光网。

    老人挣扎着单腿站起,向狸猫抱拳:“不知尊上高姓大名?”

    狸猫并不回礼,负着手站定,眯成一线的眼睛在老人上下打量:“你们又是哪里的帮会?”

    “老夫血沙帮穿杨堂堂主秦攸。”老人又向简复一指,“这位是白练堂堂主简复。”

    “西面的血沙帮……”狸猫沉吟片刻,昂首说道:“带话给你们帮主,就说云明泽守在南宫山中,他若是再想打狸猫的主意,就做好血沙帮从世间除名的准备。”

    狸猫的话缓慢低沉,但秦攸和简复听来,心里却卷起惊涛骇浪,他们同时想到一个名号“盛唐三杰”,当年焚阳宗不世出的人杰,声震唐国全境,后来突然销声匿迹,此刻却出现在这个偏僻山谷里。

    狸猫不去理会两人又惊又疑的脸色,目光在四周扫过一遍,摆摆手:“你们把死伤的帮众都带下山去罢。”转身往回走去。

    秦攸和简复互看一眼,应诺一声,召集受伤较轻的帮众搀扶着重伤的帮众,抬着阵亡的尸体陆续下山。

    简复走在秦攸身侧,见到死伤过半的帮众,禁不住自责:“秦帮主,都是我的错,若是我早查知他的身份,也不至于白白赔了这么多帮众的性命。眼下金鳞帮日渐雄盛,我血沙帮正是用人的时机,却在南宫山损兵折将,实为简复之过!”

    秦攸拍了拍简复肩膀:“你不必过于自责,任谁也料想不到失踪多年的‘盛唐三杰’之一偏偏住在这个小山里,更不会想到他会力保狸猫一族,之后南宫山九命狸猫一事,血沙帮就不要再提了。”

    正当两人商量如何回帮请罪之际,傅先生从山下迎来:“两位堂主,神情为何如此沮丧,狸猫内丹到手了吗?”

    山路之上,血沙帮帮众的惨状傅先生都看在眼中,此时上前询问,虽然表面不动声色,但心里却暗自欢喜。简复也瞧出傅先生假惺惺的作态,冷哼一声:“傅堂主何必明知故问,血沙帮狼狈模样难道你还没瞧清楚吗?”

    秦攸接口道:“傅堂主,我们在山上遭受重创,只怕贵帮也不能侥幸,你我两帮同气连枝,任一方损折都令人扼腕。”

    傅先生因剑伤未愈,不能出战,就命侯英领虎鲨帮帮众从北面和南面攻山,自己留手西面山麓,只等血沙帮下山。狸猫一族顽抗不屈,血沙帮纵使胜了也定然付出极大代价,受创不浅,自己留在山下截断血沙帮后路,坐收渔利。

    “你们败了?”傅先生瞪眼问道。

    不等秦攸开口,侯英急匆匆地奔来,在傅先生耳边说了几句,傅先生脸色大变,又转向秦攸、简复二人:“那些狸猫究竟是什么来头?”

    简复笑道:“‘盛唐三杰’的名头傅堂主应该听过吧。”

    傅先生脸色由红变青,又从青变白,颤声道:“你的意思是山上守护狸猫一族的是‘盛唐三杰’!?”

    “正是三杰之一,云明泽!”简复扔下一句,搀着秦攸缓步下山,“虎鲨帮好自为之罢!”

    傅先生呆立许久,侯英又小心问了一句,他才恍然回神,回望山顶一眼,率众下山。

    云明泽回身走入山洞,狸猫族人都聚了过来,对他又有些崇敬又有些害怕。族人神色云明泽都看在眼里,他淡然一笑:“你们不必担心,我已经放话出去,他们稍稍聪明一点,就不会再来骚扰,倘若蠢得离谱,那这南宫法阵也叫他们有去无回。有时候,不吃点苦头,他们是无法醒悟的。”

    话音落下,人群中响起一个孤零零的掌声,书生从人群中走出,对狸猫躬身致礼:“云前辈果然雷厉风行,不拘俗礼,这帮恶人,怙恶不悛,只有以痛还痛,才能震慑住他们。”

    “你别忘了你也是他们其中之一。”狸猫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在下之前误入歧途,差点犯下大错,还请诸位饶恕。”书生尴尬笑了两声,向四面团团拜下,“只是如今在下幡然醒悟,不会再和虎狼之徒为伍。”

    狸猫撇了撇嘴:“你所犯下过错,我是绕过你了,但圣后和她们的族人们并没绕过你!”

    书生面色发白,偷眼扫过一众狸猫脸庞,见他们个个神情凝重,似乎始终记着自己助彭叶破开结界之事。高鸟尽,良弓藏,难道他们也要卸磨杀驴吗?早知如此,就应顺势溜走,还会来请什么功!

    圣后本想说些什么,云明泽向她使了个眼色,她又不再张口,一片沉默之中,书生背心已被冷汗浸湿,念头闪电般急闪,忽然说道:“在下深知仅仅一次功绩难以弥补之前恶行,为此在下愿在山下结庐,与狸猫一族联手御敌。”他看了云明泽一眼,又补道,“洛河书生在此立下重誓,如若背弃信约,当受五雷轰顶,九死无生!”

    云明泽满意点点头:“你们认为如何?”

    圣后笑了笑:“既然这位先生悔过自新,我族也不再追究,只望我族有难之时,先生能竭力相助。”

    书生抱拳一拜:“在下义不容辞!”

    云明泽手指一划,八只白鹤飞入书生掌心:“南宫山法阵布设完成,这些百式鸟就还给你了。如果你不善用这些纸鹤,那就别怪这些纸鹤鸟不顾造物之恩,投入别人怀里了。”

    这些纸鹤材质珍稀,书生视若珍宝,此时云明泽把它们还给自己,他心里一阵感激,连连点头称是。

    云明泽又道:“圣后娘娘,这法阵布设我已全盘告知你了,这南宫山法阵兼具山腹阳气和地脉阴气,阴阳互补,源源不绝,不用再忌惮月圆月缺,等闲之辈即使硬闯,也只会被法阵的反击之力震伤……”顿了顿,交给圣后一张纸片,“若是示厄众那帮家伙打破了结界,你们就顺着山腹秘道往南,去一座名叫青阳峰的山峰,山里有个老头,也许能保护你们周全。”

    “好了。”云明泽撑了个懒腰,“这里也没我什么事了,我也该离开了。”

    少女们听了云明泽要走,都念念不舍,眼眶里泪水打转,泠走上一步,俯身抱住云明泽,低低啜泣:“我们会想你的。”

    云明泽被少女们纠缠半晌才挣脱出来,走到项空尘和苏流风身边,一扬头:“走吧,去找那个小妖女。小妖女成天东躲XZ,惹得不少麻烦。”

    项空尘和苏流风应了一声,向狸猫族人行礼告辞,转身下山,其时晓星西沉,东方欲动,三人身影隐入一片迷迷蒙蒙的山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