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器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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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永生之术(八)

    黑袍人静静站立在月光之下,被风霜吹打的脸添了许多沧桑,鬓间疵杂着几丝白发,眼前之人早已不似当年峥嵘俊朗的少年了,但他仍是带着笑意,柔和看向狸猫。

    故人重逢,数十载岁月弹指之间,狸猫也怔怔出神,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苍信然打破了沉默。

    “你不也是老了许多?”狸猫避而不答。

    两人互望一眼,忽而大笑起来,仿佛时光倒流,两人又回到了焚阳宗一起进修的时候,但凛冽的恶风和头顶的赤月却让两人都收住了笑声。

    苍信然目光投向一处丛林,他伸出手臂,手指轻动,似呼唤着什么,于此同时,草笼中窸窸窣窣有了动静,只见一点荧光缓缓飘起,正是狸猫先前所见的纸片人,它迟缓地拖着一柄古剑飞了起来,脱离了草叶,飞至了苍信然面前。

    纸片人离开了古剑,飞回了苍信然长袖之中,古剑失去了依托,也沉甸甸地落入了苍信然手中。他凝视着古剑片刻,手中光芒暴涨,只听一声脆响,古剑应声断裂。

    苍信然的一举一动狸猫都看在眼中,他微微惊讶,苍信然的器量已达到如此地步,和当年那个零器的弟子可谓是天壤之别。

    “这是‘百式’。”苍信然回过头来,见狸猫脸上透着疑惑,便将袖袍中的纸片人再次唤出,“是和国的东西,用于法阵的布置,却是能让人事半功倍,驱使这些式神便可将法阵布置完成,省去许多奔波。”

    “我早就知道!”狸猫虽心里惊叹,嘴上仍是强撑。

    苍信然笑笑,又并指如刀,口中念诵咒诀,狸猫侧耳细听,却察觉那不似焚阳宗法诀,而是另一种悠远的咒法,似风声低吟,从遥远的山谷中传来。

    随着咒诀的吟唱,高空的赤色圆月摇晃起来,似被狂风拉扯着,拔地而起的红色光柱也随之震动,大地也受到了波及,整个血色囚笼在震荡中摇摇欲坠。

    狸猫抬头望天,那轮红月在摇晃之中并未坠落下来,反而其中的血红更加浓郁了。

    大地停止了震动,从四面同时飞来四张纸片人,闪着碧绿幽光,环绕着苍信然飞舞着,过了一会儿,苍信然点点头,一挥衣袖,将纸片人收入其中。

    “斫龙阵的其余四座镇台也已除去。”苍信然昂首看向远处,脸色冷峻,“云兄,我还有事,需进入墓穴之中,就此别过。”说罢,便化作一道黑影,融入了漆黑的夜色之中。

    苍信然来去匆匆,却也要进入墓穴之中,狸猫暗忖这墓穴大有来头,竟是吸引了如此之多的人物,他跑跳着跟了上去,却也被腾空飞起的苍信然甩远了,待他来到墓冢石碑之前时,已不见苍信然身影,墓碑此刻已被挪开,显露出一个宽三尺的洞穴,直入地下。

    狸猫站在洞口,向着里面望去,黑黢黢一片,时有阴风吹出,发出凄厉啸声,他低头犹豫着,终于一跺脚,狠狠向洞中看了一眼,纵身跃了进去。

    一丝晚风吹过,扫起墓碑前的落叶,英穆侯的墓冢外围又归于平静。

    电光在古墓中闪动,雷鸣在暗室中激震,白影在四处游荡盘旋,暗暗地窥视着下方苦苦支撑的两人,当他们筋疲力竭之时,便可一拥而上,扒皮饮血。

    瞿寒月持剑防备,但因失血而渐渐难支,如此下去,终究会被耗尽灵气而沦为板上鱼肉。在她脑海之中,仿佛回响着千万种声音,从四面八方不止不休地传来,其中满是恶意与怨恨,那是怨灵们钻心的苦痛和恨意,在这阴暗封闭的墓室中不知呆了多少年月,残存的理智早已被暴躁与狂乱取代,在阴风侵袭之后,只剩下阴狠恶毒的怨念。

    瞿寒月本想封闭五感,不让这些声音侵入脑海,但怨灵的声音好似细针,无孔不入,就算瞿寒月已经能自主操控感知,也难以阻挡那潮水般涌来的恨意。无数的声音之中,似有一个声音清晰而浑厚,没有恶意,他只是单纯地呼唤着,指引着瞿寒月去往一处地方。

    两人的伤痕不断增加,项空尘见那怨恨无穷无尽,斩灭不绝,若是还逃不出去,只会被耗尽体力和鲜血。

    他狠狠一咬牙,心道唯有拼了,手中法诀连握,悠扬古老的咒诀从他口中诵出:“天罡玄刹,雷火神灵……”

    雷声如擂鼓,在墓室中拔起,一束白光撕破层层白影,如长虹贯上云霄,轰然撞击在墓室的穹顶,霎时间,墓室震颤起来,落下无数细砂,怨魂们都惊恐起来,四下逃窜,在天罡雷咒之下,邪祟纷纷退避。

    然而,一阵猛烈的震动之后,却是再无动静,古雷深深插入了凝重的石顶之内,但却没有洞穿。引动的天雷被层层叠叠的土壤遮蔽,在地下深处熄灭了。

    项空尘并无多少意外,转身抓起瞿寒月的手便向着墓室中的一处偏门奔逃,他只想借此一瞬的雷威震慑住墓室阴魂。

    趁着怨魂被至刚的雷意所镇,项空尘和瞿寒月已拐进了偏门,前方一片漆黑,不知延伸向何处,两人也来不及多想,向前方疾行。

    雷意渐息,墓室中的怨灵又唳转起来,从后方追来,墓道笔直延伸,两人均受了伤,体力不济,眼看那团塞满墓道的白影就要扑上。

    耳边呼啸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两人正奔驰之间,忽然看见前方又矗立着一扇石门,其上刻纹已不清晰,两人不假思索推在了石门之上,沉重的石门缓缓开启,露出了一丝足可容人的小缝。

    两人挤进门里,反身关上石门。项空尘长叹一气,擦了擦额上的冷汗,背抵在石门之上,只感到不断有物体撞击在石门之上,震得厚沉的石门洒下白色的石屑。

    他松了口气,只道这些怨灵暂时冲不进来,但当他就着苍鳞的微光,用余光扫过四周之后,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也是一间墓室,比方才那间小了些,也没有石棺,但在自己身边的角落里,却蜷缩着一个白影。

    那披散的黑发和一袭白衣让他回想起了之前暗河处的那个鬼魂,不过此刻她并未猛扑上来,而是静静蹲在墙角。

    眼下当务之急是堵住石门,两人也没有动作,只是分散了些注意力在她身上。

    石门震动得愈来愈猛烈,门后的怨恨都围聚而来,终于,在“砰”的一声轰鸣中,石门被无数的怨灵撞开,他们如饿极的豺狼鬣狗,直扑向两人,两人急忙挥剑抵挡。

    这时,更大的震动传来,如整条山脉都在颤抖,怨灵们的动作僵在了半空,他们厉啸起来,尖锐的声音锯着两人的耳骨,听的人牙根发麻。痛苦的怨灵在墓室之中四处撞击着,咆哮着,渐渐变得浅淡了,化为一缕缕白雾,消失无踪。

    项空尘和瞿寒月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但总归是有惊无险。

    寂静的墓室有低低的啜泣声响起,两人猛然一惊,向角落看去,那里的白影竟没有随之消失,仍蜷缩在墙角,微微耸动着肩头。

    “这召唤怨灵的法阵应是被破了。”项空尘皱起眉头,“不过这个怨魂为何没有消失?”

    瞿寒月摇了摇头:“我们还是向里面探寻吧。我脑海中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呼唤我去一个地方,想来应是英穆侯的魂魄,若是找寻到那里,应该能揭开一切谜团了。”

    地下的墓道如蛛网般纵横交错,分不清南北,借着英穆侯的声音呼唤,两人才大致掌握了方向。

    项空尘回过头,向后方看了看:“瞿师姐,那鬼魂还跟着我们。”

    自两人探出了那座墓室,缩在墙角的白影便跟着飘了出来,就远远吊在两人身后,也不靠近。

    瞿寒月点点头:“也不知她有何事?”

    又走了一会儿,瞿寒月停下了步子,转身向着白影走去。

    “瞿师姐……”项空尘担忧道。

    “无妨,我没感觉到她的敌意。也许她有什么要告诉我们。”

    白影见前方两人先后走来,不禁向后缩了缩,想要逃开。

    “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

    瞿寒月声音轻柔如水,那白影退缩的动作停住了,她转身面向瞿寒月,洒下的长发仍遮着她的脸庞,她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飘上前来,两手伸出,那手中捧着一枚簪子,乌木质地,正是之前瞿寒月掉落的发簪。

    瞿寒月微微一怔,露出一丝微笑:“谢谢你。”伸手将那发簪收下,纳入腰带之中。盘发插簪需要些时辰,她眼下只是以丝绢将长发简单束起。

    “师姐小心!”后方忽然传出项空尘的惊呼。

    眼前,白影面前的长发突然散开,露出了苍白的面庞,此刻她的脸已经距瞿寒月只有半尺,眼眶中淌着血,从眼角流出。她伸出了双手,如长而尖的指甲伸向了瞿寒月白皙的脖颈。

    瞿寒月只觉有冰凉腥甜的水涌入了自己喉中,她抬眼望天,那里燃烧着漫天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