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器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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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永生之术(五)

    “看来是有人故意为之。”苏流风神色凝重,盯着沉重坚厚的铁门,“为了把我们分开。”

    莫旦申奋然冲上,拇指疾弹,佛珠接连射出,击退了围堵上来的冥侍。他奔至门下,对着坚冷的铁门大喊起来,可声音被生硬地弹了回来,在拢音的甬道中不住地回响激荡,门后没有任何回答,连兵器交击的鸣响也听不见了。

    此刻,被一声巨响震慑的冥侍又回复了杀气,提着凝聚凶光的寒刀围了上来,苏流风闪身躲过一刀,手中即刻飞出数道黑影,排成一字,飞射向高耸严实的铁门。

    “叮——”一声长啸之后,黑针扎进了铁门寸许,却是再也无法深入,这足以碎石的黑针也被眼前的高墙挡住了锋芒。

    又是一声佛号惊起,金光闪烁而出,打在铁门之上,却在闷响中弹了回去,铁门微微震动片刻,便又恢复了泰然巍峨之势。

    苏流风和莫旦申这时都已明白,这铁门异常坚厚,一时半刻难以摧破。

    哐啷的战甲撞击声远远传来,那是更多的冥侍涌来了,狭长的石道渐渐填满了黑色的潮水,奔涌着拍打而来。

    莫旦申还欲再次击墙,却被苏流风一把抓住,他微微一怔,想要挣脱,可那五指犹如铁钳,摆脱不得。

    “你也知道这铁门厚实坚硬,绝非瞬息就可破坏的。我们还是先向前去,将那潜藏在墓中的阵眼破坏……他们两人足有自保能力,不必太过担忧。”

    苏流风声音冷静平缓,莫旦申心里有些恼怒,瞠目看去,正对上了他绯红的眼睛,在那深处,不知藏着怎样的寒冷或是怒火。

    “是在下冲动了。”莫旦申思忖稍许,将举起的手放下,点点头,转身正对黑潮般扑来的冥侍,“走吧,先去抓住那个罪魁祸首!”

    两人略略侧脸,眼角的余光在身后的铁门凝了一瞬,转头迎向了滚滚涌动的黑水惊涛。

    铁门另一侧,项空尘和瞿寒月被断了前路,而身后足有十名冥侍,他们谨慎地围了上来,好似一条条在暗中窥视的毒蛇,那逼迫而来的果敢杀机应是经过战场洗砺的战士才拥有的,绝非一般怨魂所能具备的。

    项空尘一剑斩在黑铁重门之上,却只留下淡淡的划痕和刺耳的尖啸,他皱起了眉,凝神防御着徐徐逼来的冥侍。

    在他身侧十步外,瞿寒月背靠着铁门,竖起了千雨,银光泛起,在晦暗的通道中好似洒下了一地银霜。

    “项师弟,你能帮我挡住他们片刻吗?”淡然轻柔的声音透着让人难以拒绝的威严。

    项空尘点点头,跨上一步,挡在了瞿寒月身前,虽不知她要做什么,但此刻濒临危机,眼前十个冥侍杀意凛然,也非易于之辈,只能让师姐试试了。

    瞿寒月竖剑在身前三寸,单手握持剑柄,左手食指和中指轻轻触摸在剑身之上,千雨似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意念,发出一声低鸣,银光仿佛在剑身上流动起来,如秋水泛起了涟漪,静谧恬淡。

    项空尘无暇顾及身后,他目光锁在眼前的十个冥侍动作之上,但此时此刻也能感知到通道中的空气渐渐冷了下来,外边虽是酷暑炎热,地下却倍感凉爽,但此刻的甬道好似快凝结出寒霜,凉意丝丝入骨,随着他的呼吸钻遍全身。

    空气有些润湿了。

    “滴答。”不知何处落下的水滴,幽幽然在甬道中响起,一刹那,剑拔弩张的气氛被打破,项空尘绷紧的全身好似被微微拨动,利箭瞬息离弦,带着虎啸龙吟,奔入了围聚而来的黑甲武士。

    黑甲冥侍也动了,他们似乎察觉到了危机,终于露出了倒钩的毒牙,铸铁的寒刀在黑夜中划出凄然的光弧,对着奔袭来的少年纵劈横斩。

    十个冥侍猝然冲来,每一道冷光都从不同角度袭来,或劈或斩,或削或刺,纷乱得让人难以招架。冷然的铁光中,一抹苍青色的光束从深处迸射而出,苍鳞低低咆哮,飞舞着挡开无数袭来的刀影。

    刀光翻飞之中,似有血花溅出,晃眼的刀刃上挂着一丝鲜血,那是从猎物身上流下的,它在森冷的铁刃上凝聚成一滴浓血,滴落在地,浸入了青石地面。

    项空尘极力地防御着,可身上仍被割出了道道伤痕,虽是不深,但流失的鲜血却让他的身体渐渐冰凉,眼前晃动的人影逐渐有些模糊,金铁交击的震鸣也渐渐遥远,他心神都凝在了剑刃上,忙乱地挥舞着,抵挡着,坚持着。

    瞿寒月静静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她抿紧了唇,粉红的唇透出苍白,眼中流露出挣扎,但还不能动,她心中默念着无数遍,以抑制那从心中腾起的冲动。

    耳边的声音变得遥远飘忽,天地仿佛静了。

    “御剑之术,分为四境,你处于手中有剑心中有剑的境界,剑为何物,你心中所想便是手中所见,剑便是剑,却无其他了。从无知境至剑术境,可谓从无知到实知,现在你已经亲身感知到了真实的剑,可进行剑术修习了。”

    这是项空尘能自如御剑之时十虎所教导的,他此刻心内突然回想起了这样的声音,“剑术,分为持剑与御剑,无论哪一种,皆是绕行在圆中,此圆名为剑圆。不只是剑,其他兵器皆有圆,这圆是他们攻击和防守的范围,越是剑术高超之人,所固守之圆越坚固,进退之中,也无兵器可入。若是被其圆所突入,那么你的圆便会变作他的圆,你终将被逼离圆外。”

    他猛然睁眼,时间仿佛只流逝了瞬息,挥舞的寒刀仿佛定在了空中,瞬间的时光在他眼中被拉长,他清晰地看见了那劈斩下来的冷光,每一招,每一方向,每一道轨迹,以及所组成的圆。

    依稀记得,十虎曾说过,看见他人的圆是更高深的剑术,有些人终其一生也难遇见,唯有磨练自身的圆,以不变应万变,但终究是落了下成。那是项空尘还未习练剑圆,更是觉得十虎所言高深莫测,可望不可即,便也没放在心上。

    刻下,他凭着本能挥动起了苍鳞,青芒在暗夜中飘动,如青色织锦般柔软,缠绕在刀刃之上,这些威猛霸道的力量在触碰到青色幽光的一瞬,尽皆凝滞在了空中。

    瞿寒月微微诧异,她看清了黑暗中的一切,青色的弧光在空中画出了一圈完整的圆,挡开了所有的攻击,简洁而完美。

    冥侍们退了开去,手中的长刀刀尖震颤着,他们不敢轻举妄动,静静环围着圈内的人,没有一点动弹。

    “怎么回事?”项空尘回过神来,见冥侍又退了下去,回忆起方才的情景,又看向手中的苍鳞,有些不敢置信是自己的双手挡下了攻击。

    冥侍们忌惮着眼前的男子,他们缓步向后退了退,忽地暴起冲向了项空尘护在身后的瞿寒月。项空尘意念即动,蛰伏在黑暗中的古雷应念而出,引动电芒,将袭向瞿寒月的冥侍挡在了三尺之外,重击在那腐朽胸甲上。

    冥侍倒飞了出去,但更多的冥侍奋不顾身地冲了上来,项空尘挥剑上前,斩在他们黑甲之上,火花溅射,却仍是阻不住他们的攻势,好似发狂的野牛,不顾一切地竖起牛角,撞向了纤弱的女子。

    项空尘力不从心,他努力回想着方才挥舞的剑圆,但那也许不过是神灵的偶尔施舍,在转瞬后便收了回去,他再也使不出那般招式,只能硬着头皮和冥侍们蛮斗在一起。

    “闭眼,项师弟!”

    瞿寒月手中的千雨已看不清轮廓,忽然间,它散去了,在空中化为点点粉末,如星辰熹光,洒在冥侍们的身上,如细雨无声,点滴零落。

    冥侍们的动作僵住了,举到半空的蛮刀凝固了,四下一片寂静。

    “那是《无念册》中的一门幻术——千雨润物。”瞿寒月深深呼吸,手中千雨再次凝实成一柄白剑,“他们已经中了幻术,暂时不会醒来,我们看看其余处还有无出路。”

    项空尘向着四周的冥侍警惕地看了看了,安下心来,也点头跟了上去。

    正走着,瞿寒月身子忽地一颤,扶在了石壁上。

    “瞿师姐……”项空尘快步上前,见瞿寒月脸色发白,额头见汗,嘴唇也褪下了红润,担忧问道,“是不是前几日的伤势还未恢复?”

    瞿寒月勉力笑了笑,站了起来:“不碍事,只是自进入墓中,便有一个声音呼唤着我,好似要指引我去什么地方?”

    “那声音就在前方。”瞿寒月的目光投在远处黑洞洞的尽头,那是来时的方向,几人从甬道之中横插了进来,却是没有向后方探过。

    顺着通道走了约摸百步,瞿寒月停了下来,在前方十步内的石壁上,赫然被挖开了一个土洞,能容人身进入,瞿寒月在洞前驻足暗忖片刻,便弯腰探了进去,项空尘跟在后面,也钻入了洞中。

    洞穴入口不远处还有人工开凿的痕迹,但随着深入,两人却进入了天然的溶洞之中,没想到在墓穴之下,大大小小的溶洞互相交叠勾连。

    洞道向下延伸,两人打着火折走了一炷香时辰,前方似乎能听见潺潺流水声,洞口有风吹进,凉丝丝的。两人探出了身子,眼前豁然开阔,这是一处巨大的暗河道,潺潺水流从河道经过,也许是枯水期,河水并不湍急。洞上倒挂着钟乳石,晶莹透亮,一滴滴水珠凝聚在尖部,滴落在河水之中。项空尘抬眼望去,不禁呆住了,暗叹自然之玄妙神奇。

    暗河贯通两边,黑漆漆的都看不见尽头,深邃的河道出了哗哗流水声外,便只剩下两人起落的脚步声。

    瞿寒月闭眼感应后,目光望向了左手方向:“应该是在这边了。”

    这时,铁甲的摩擦撞击声从右边传来,地面震动起来,好似千军万马奔腾着,那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大到了震耳欲聋。

    项空尘只以为是那些黑甲武士又追了上来,惊天的声响不过是河道拢音所致,他走上几步,持剑迎击,不过半刻,那声音的真面目显露了出来。

    那是填满整个甬道的怒潮,裹挟着锈蚀的铁甲,势若狮虎,咆哮着将沿途之物碾作尘埃。

    “师姐,快跑!”

    项空尘猛地转身,但转瞬声音便被巨大的浪潮淹没,它席卷着一切,奔涌向前,甬道之中,充斥着翻涌的水声。

    他在浪涛之中身不由己地旋转翻滚,冰凉的水灌进了他的眼和鼻,他前一眼看见的白色身影已无踪迹,眼中黑影膨胀,最后充满了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