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器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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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晓夏初风(三)

    当第一缕晨光照射在洛河镇时,沉寂的小镇从黑暗中缓缓苏醒。

    韩晓夏站在石拱桥上,探着身子向桥下看去。桥下是一条清澈的小河,清凉的河水向西流淌,在晨光中荡起粼粼波光,像洒了一层碎金。

    河边一群小孩追逐着打闹,在鹅卵石铺砌的浅滩上戏水,笑闹声从桥下悠悠传来,满是生机和欢愉。

    韩晓夏只是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又向前走去,现在不是玩闹的时候,她每天清晨总会到镇口,向着延伸向远方的小路眺望,等着她父亲的归来。

    韩晓夏的父亲在两年前由于战乱而被征召去了前方战场,临走时,她的父亲告诉她:“不要担心,我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在不久之后的一天早晨,我会踏着镇口的那条小道,出现在你眼前。”

    然而,这一等便是两年,毫无音讯的两年。

    这一日,韩晓夏依旧来到了镇口,石道两旁是绿油油的草地,茸茸的青草上还残留着晚间的水珠,在阳光中闪动着晶莹的光。河风轻柔凉爽,轻轻吹拂在韩晓夏肉嘟嘟的脸蛋上,舒适惬意。这是晴朗的一天,阳光明媚,韩晓夏迎着朝阳,伸开了双臂,深深呼吸,心情也随之开朗,稍稍冲淡心里的忧伤和期盼。

    一切如常,就连出入小镇的人也如往常一般不多不少,只是今日的草坪之上,多出了一个瘦小的男孩。

    韩晓夏见这男孩很是眼生,从小在镇里长大的她,周围每一个男孩女孩,她基本上都认识,可是眼前这小男孩却是不曾见过。朴素的衣裳罩在了他单薄的身子上,像套在竹竿上的大袍子,就算男孩坐着,韩晓夏也能看出衣衫的不合身。韩晓夏靠近了些,端详起这个男孩的脸庞,他的脸颊深深凹陷,脸庞上隐约有几道浅浅的伤口,上面还涂抹着淡青色的药膏。

    韩晓夏看着这个瘦弱而陌生的男孩,觉得奇怪,但是见他一眼不发,神情冷漠,也不再擅自接近他,擦了擦身下的露水,兀自地坐了下来,向着东边红日升起处望去。

    暖阳渐渐升起,少了云层的遮挡,夺目的光芒显得有些刺眼,韩晓夏看得久了也感到稍许眩晕,便移开了眼睛。在她转眼之间,眼角余光却是再次偏见了那个消瘦的少年,他仍旧默默注视着远方,连眼神也显得有些空洞无神。

    清晨坐在镇外草坪上发呆的陌生男孩,这样一个全身是迷的男孩引起了韩晓夏极大的兴趣,她又静静地观察了一遍这个男孩,心中的好奇又增了几分。

    “他莫非是哑巴?”韩晓夏看着一声不吭的男孩,心里猜测着。

    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韩晓夏见这男孩仍是没有要离去的迹象,便鼓起了些勇气,走了过去:“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呀?你家住在哪儿呀?”

    男孩略微转头瞥了韩晓夏一眼,随后又默默转过头去,没有回话。

    韩晓夏微微一愣,没想到这人竟然还不搭理自己,轻哼一声,扔下一句“怪人”,便转身恨恨离去了。

    随后的几日里,韩晓夏每一日都能看到镇外这个男孩的身影,她心里虽是奇怪,但终究因为男孩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而放弃了询问。

    又过了一些时日,韩晓夏从街坊邻里的传言中才得知这个男孩是不久前才来到这座小镇的,当时他伤痕累累,而且骨瘦如柴,颤颤巍巍走在街上,没走几步就晕倒在地,后来华佑大夫为他处理了伤势,并且收留了他。

    这个男孩平日里沉默寡言,几乎只与华佑大夫交流,见到街坊邻居也只是埋头而过,从未打过招呼。若不是周边的人与华佑大夫较为熟悉,不然都会以为这孩子是个哑巴。

    “原来不是哑巴。”韩晓夏弄清真相之后仍是嗔了一句,“那就是怪人!”

    又是一日清晨,东方泛起了鱼肚白,清风吹过草地,还带着淡淡芳草的幽香,韩晓夏站在路口,深深呼吸,迎接向崭新的一天。

    那个草地上的少年却是迟迟未来,韩晓夏心里隐隐有些惊讶和担忧。

    他们俩虽是从未有过交流,但每日清晨都会如约好了一般出现在镇外的草坪上,也许是默契,也许是拥有着同样的期盼,他们总会望向远方的地平线,观望着红日冉冉升起。

    韩晓夏心里暗暗担忧:“他不会是遇到了什么事情了吧?”这样一个每日陪伴着自己的沉默的男孩却让韩晓夏心里出现了那么一丝牵挂。

    但随后韩晓夏又记起了那日男孩冷冰冰的表情,一时又有些生气,娇哼一声,对自己道:“他出事了与我何干?平日里就那副表情,不出事就怪了!”

    她用力摇头,又赌着气坐了下来,向着天边望去,怔怔出神。

    红日冉冉升上天穹,刺目的光芒照在了韩晓夏的脸上,她回过神来,才察觉又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了,而那个男孩依旧没来。韩晓夏缓缓站了起来,心中突然又泛起了担忧,疾步向着镇子走去。

    正当此时,一个矮小瘦弱的身影出现在了小镇门口,踉踉跄跄向着这里走来。韩晓夏一眼便认出了这道身影便是那个沉默寡言的男孩,心中不知为何,忽然间涌出一股欣喜的,她装作不在意地走了上去,靠近男孩的时候放慢了脚步。

    男孩低着头,和韩晓夏擦身而过,韩晓夏忽地怔住了。她发现他脸上多了些淤青红肿,而眼瞳中却泛着丝丝红光,像野兽般狰狞凶狠,让人不敢接近。

    韩晓夏也被这男孩凶狠的气势镇住了,一时间也不敢上前。

    男孩缓步坐在了他原来的位置,抬头眺望,好似这里本就是他的位置,又好似他已在这里驻足眺望了多年。

    过了一会儿,韩晓夏还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向着那男孩走去,问道:“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男孩似乎没听见韩晓夏的问话,连目光也没有半点移动。

    韩晓夏似乎已经早就预料到了男孩的反应,倒不再如以前那般生气,她想了想,便一下子坐了下来,再次问道:“是不是华叔叔打你了?”

    男孩眼神里似乎有异样的神色闪过,但转瞬即逝,他过了一会儿,才摇了摇头。

    “我就说嘛,华叔叔那么和蔼可亲,怎么会打你呢?”韩晓夏笑着道,“莫不是王绪那几个小子打你的?”

    男孩又沉默了。

    韩晓夏发现男孩终于对自己的话有了反应,很是开心,可没想到此时又闷声不语了,她也被气得一阵郁闷,嗔了一句:“真是个怪人!”便甩手回家了。

    镇外的草坪绿油油的一片,在微风中荡漾着碧色的波浪,盎然的生机里,却是只有男孩一人,独自蹲坐在绿草之中,惘然若失。

    过了晌午,韩晓夏的母亲要去华大夫的诊所拿药,韩晓夏想到正好可以去瞧上一眼,便也跟着母亲去了。

    在这座小镇里也就两家药铺,而且华大夫的医术高明,声明远播,引得许多病人来此求医,华大夫独力难支,便雇了一位负责抓药的小伙计,可是就算有一人帮忙华大夫也忙不过来。

    韩晓夏蹦蹦跳跳跑进了药铺里,看着里面已是坐满了人,都等待着华大夫的诊治。她再转眼看向一旁,见到负责抓药的那个小伙计正娴熟地从药柜中取出的各样药材,放在手中的一杆小称上称量片刻,又抓放在一张黄纸之上。可是纵使他技艺熟练,但所抓取的草药实在太多,他忙碌之间,额头也渗出了一层汗来。

    再观坐诊的华大夫,面色淡定,正聚精会神地为对面的患者把脉,一双沉凝的眼细细地观察着患者的面色与神态,似是从中读取着什么。

    她不敢打扰凝神诊脉中的华大夫,便候在一边,乖乖闭着嘴。韩晓夏很喜欢华大夫,不仅医术高超,而且性格温和,多为穷人治病看病,且只收取药材的费用,她母亲的隐疾就是靠着华大夫治好的。韩晓夏也时常会跑进医馆来玩,帮忙端端茶水,只是今日她却不是为此而来。

    终于等到华大夫号完了脉,韩晓夏趁着这个间隙便开口问道:“华叔叔,你先前是不是收留了一个男孩?”

    华佑方才凝神在患者病情之上,却是不知何时身旁站着个小孩子,他愣了愣,才缓缓道:“是呀,怎么了?”

    “怎么没见到他呀?”韩晓夏环顾四周,的确没见到那个男孩。

    “这小子不知道又跑到哪儿去了?”华佑笑着道,“平日里出去也不给我打个招呼,不过我想他应该是不会跑多远吧。”

    华佑没想到平日里沉默寡言的男孩竟有人关心他,心里多了几分欣慰,笑容更显和蔼可亲了。

    “小夏!”韩晓夏正要再开口询问,却被母亲喝止住了。她转眼看去,发现母亲面有怒容,又看了看身后正待诊病的人群,才知自己耽误到了别人,也就不再多问,向华大夫说了声谢谢,便向着门外跑去。

    她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回头高声问道:“华叔叔,他叫什么名字?”

    “苏流风。”华佑含笑回道。

    “苏流风……”韩晓夏心中默默念叨着这个名字,仿佛要牢牢记住一般,向街上跑去。

    “小夏,你去哪儿?!”韩母还来不及问话,韩晓夏就出了门。

    “我去找个朋友,过会儿就回来。”韩晓夏一边跑着一边回话,声音渐渐远去。

    韩晓夏的母亲望着韩晓夏快活离去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又转头看向华佑,带着歉意道:“华大夫,小夏耽误你了。”

    “不打紧。”华佑摆了摆手,似自言自语地笑着,“有时候同龄的孩子反比我这大叔更懂少年心。”